調整是綜合性社科期刊發展的必然選擇

學術期刊對于學術研究的作用本來是一個十分簡單的問題，即期刊是為學術研究服務的，期刊理所當然應該定位于服務的角色。但是，很多期刊不甘心于此，好的學術期刊尤其想發揮自己在學術研究上的能動作用。人們時常以年鑒學派及《經濟與社會史年鑒》雜志為例，證明期刊完全可以在學術研究中起到引領作用。學術史上此類事例不少，比如中國的疑古學派與《禹貢》雜志等。但是時代已經不同，期刊的角色也在發生變化。就目前中國的社科期刊而言，首先不是謀求引領學術的問題，而是迫切需要自我調整的問題，如果調整不到位，眾多的社科期刊將面臨嚴峻的生存挑戰。

目前中國學術界和期刊界的情況比較復雜。就期刊而言，期刊數量之多是空前的，這本來應該是值得慶賀的事，是學術研究繁榮的標志，但事實似乎并非如此。現在期刊遭致的批評很多，諸如收取版面費、變成“私家花園”、低水平重復等等。究其原因，主要是因為期刊體制造成的，首先大部分期刊都是綜合性的大雜燴，毫無特色可言，綜合性高校學報最為典型，這是中國期刊面臨的最窘迫的狀況。張耀銘對此提出嚴厲批評，并將此類期刊的弊端歸結為以下5點：(1)發行量小，某些期刊只是發表論文的平臺而已，變成了評定職稱、學生畢業的工具；(2)經費短缺，難以為繼；(3)行政化，計劃經濟色彩濃；(4)“趨同化”現象，眾刊一面；(5)學術腐敗，制造學術泡沫。有關部門曾經試圖通過改革改變這種狀況，比如鼓勵期刊向專業性方向發展，教育部第二批高校名刊工程就有意向專業性期刊傾斜。但綜合性期刊向專業性期刊轉軌非常困難，其主要原因有二：一是現在已經有一批高水平的專業性期刊，尤以中國社會科學院的雜志為代表，比如《歷史研究》、《哲學研究》等，高校再辦此類專業性期刊很難超越；二是高校學報創辦的最初目的是為全校師生服務，而專業性期刊顯然與這個服務宗旨有矛盾，只為一個專業服務顯然會遭致其他專業師生的反對。地方社科院和社科聯系統的雜志與此相似，都不能與中國社會科學院的專業期刊相比。從目前情況看，讓大部分綜合性期刊向專業化方向發展是不現實的。

既然綜合性期刊向專業化轉軌的可能性極小，而目前的狀況又如此不樂觀，那么應該怎么辦?我認為對社科期刊進行調整和改革是唯一可行的辦法，高校學報的改革更是迫在眉睫。正如姚申指出：“無論從國家宏觀的文化體制改革背景還是從高校社會科學學報自身情況出發，高校社會科學學報尤其是高校綜合性學報的改革都是勢在必行。”調整的思路有兩個方面。首先，從政府層面來說，目前嚴格控制增加新的社科期刊是可以理解的，尤其要嚴格控制綜合性社科期刊的過多人市，前幾年批準一大批學報創刊，從客觀效果看是不好的，政策的制定是盲目的，因為很多學校根本不具備一定的科研實力。這些學報的問世，不是提升了學術，而是使學報的整體影響力下降。教育部名刊工程的實施，對改變學報的形象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但也只是影響到了少數高校學報，主要是名校學報，絕大多數學報依然故我，看不出明顯的變化，因為名刊工程對這些學報來說永遠是可望不可及的目標。因此，對綜合性社科期刊數量的控制是必要的，不能再讓一些低水平的綜合性期刊入市了。但從另一個角度來說，政府也應該根據實際情況調整期刊產業的發展，不可再走過去“一管就死，一放就亂”的老路。就社科學術期刊而言，政府應該鼓勵專業性期刊的發展，讓一些在某領域某專業有明顯優勢的高校或研究所創辦專業性期刊，盡管這些專業性期刊暫時可能不能與社科院系統的專業性期刊抗衡，但其發展前景是不可限量的。此正可與國際學術界接軌，因為歐美各著名大學的有影響的學術期刊都是專業性期刊。其次，從綜合性期刊自身來說，應該謀求自我改革，不能被動應對目前的不利形勢，學報尤其應該有危機意識。截止目前，全國竟然有1340余家面目相似的學報，這在全世界都是一道獨特的景觀。這種狀況盡管是體制因素造成的，可是隨著中國市場化改革的進程以及經濟、文化全球化速度的加快，我相信這種格局不可能維持太長的時間，謀求自身改革是最好的出路。現在一些綜合性學術期刊意識到了這個問題，著手改革，并取得了初步成效。比如，《學術月刊》近兩年來突出問題意識，善于抓學術界的熱點問題，在學術界的影響迅速提升。《南京大學學報》多年來堅持獨特的辦刊風格，突出表現為不面面俱到，而是突出自己有特色的欄目，如“民國史研究”專欄產生了深遠影響，其發表的文章絕不在專業期刊水平之下。《清華大學學報》自2005年下半年以來加大了改革力度，與清華大學決心振興文科的步伐同步，該刊摒棄了“大拼盤”的做法，主要刊發人文學科的文章，力求恢復老清華的傳統。以上三刊通過改革，都取得了不俗的成績，得到學術界的好評。

綜合性社科期刊在辦刊思路上也要作適當調整。對此朱劍曾進行過系統思考，提出社科期刊面臨十個兩難選擇，應該說擊中了目前社科期刊諸多病根的要害之處，是我所見綜論社科期刊最好的一篇論文；尤為可貴的是，作者從事編輯工作二十余年，能從編輯角度體察辦刊的艱難和獨特之處。因此，我向大家推薦這篇好文章。

編輯也是人才，而且是非常重要的人才，這一點不僅有關部門應該有所認識，編輯自己也要有這樣的自信心。關于專家辦刊還是編輯辦刊，學術界和期刊界已經爭論了好多年。就我個人的體會來說，不可一概而論。我認為，專業性期刊應該由專家來辦，綜合性期刊應該由編輯來辦。此話可能顯得有點絕對，但比較符合辦刊的實際情況。不可想象，一個雜家或一個普通編輯就能辦好《歷史研究》、《哲學研究》等。同樣，一個某一領域的專家，如果他對其他學科根本不感興趣，也很難相信他能辦好一份綜合性社科期刊。關于后者，上海社科聯從河北引進原《河北學刊》主編田衛平為《學術月刊》主編，就是一個很典型的例子。上海人才濟濟，找任何領域的專家都不難，可是找一個好主編卻不易，找一個有創造性的好主編更難。自2005年下半年田衛平主持工作以來，《學術月刊》勇于改革，在各方面都取得了突出的成績，各項統計指標都名列前茅，取得了歷史性的好成績。《學術月刊》的經驗說明兩個事實：其一，綜合性學術期刊是有發展前途的，但前提是要有一個好主編。其二，編輯這個職業很重要，編輯也是很重要的人才，在好學者與好編輯二者當中，好編輯比好學者難求，好主編比好教授難求。判斷一個好主編或好編輯的重要標準之一，是要看這個主編或編輯有沒有主動策劃意識，因為目前中國學術期刊近似自娛自樂的辦刊模式、千刊一面的編輯思路，已經嚴重制約著自身的生存和發展。正如有學者指出：“學術期刊有其自身的規律和特點，不是靠幾個名教授或靠金錢就能辦好的。不少人終于意識到，編輯是一種特殊的人才，辦好期刊需要高水平的編輯，尤其需要高水平的主編。”客觀情況正是，期刊事業的發展迫切需要一大批這樣有自主意識和策劃意識的主編和編輯出現。因此，完全沒有必要因為是一個編輯而妄自菲薄。如果讓我在二者之中選其一的話，我情愿當一個好編輯。

學術期刊能對學術研究起到引領作用，這一點大概是公認的。比如前述《經濟與社會史年鑒》之于年鑒學派、《禹貢》雜志之于疑古學派等，雜志的主編和主要作者合而為一，我稱之為直接引領或內部引領，這當然是理想的狀況。隨著社會分工越來越細，編輯成為專門的職業，編輯本人可能并不從事該領域的相關研究。在這種情況下，雜志或編輯直接引領學術研究的可能性越來越小。但如果就此而認為雜志和編輯完全起不到任何作用的觀點是不正確的。雜志和編輯不僅仍就起著非常重要的作用，而且甚至可能起到關鍵性的引領作用，我將這種作用稱為間接引領或外部引領。一個最典型的例子是，原來人文科學和社會科學各學科的注釋規范很多，但近幾年大多統一到中國學術期刊光盤版的規范上去了(簡稱為“光盤版規范”)，大學學報更是整齊劃一，幾無例外地采納了這個規范。開始時，不僅學者反對，編輯部亦不適應，有些學報曾極力反對；但沒過幾年，不僅編輯部繳械投降，很多學者投稿時也主動變為這種注釋規范(目的是希望增加投稿命中率)。這樣一個糟糕的規范，竟然差一點就取得了全面勝利，這真是當代中國一大怪現象。好在中國社會科學院系統的雜志極力抵制，地方社科院和社科聯系統也沒有被強迫執行這樣的規范。從實際效果來看，這個規范除了有利于計算機識別和統計之外，再無可取之處，不符合學術研究的規范，尤其不符合中國人文學科學術規范。秦毅對這種漠視人文科學的特點、對學術期刊完全量化管理方式的合理性提出質疑和批評：“從深層次看，極端的量化管理方式所推崇的是片面的、技術至上的工具理性。這種管理方式忽視了人文社科期刊的文體特點，它在文體規范上推行的齊一化要求雖然方便了管理者，卻犧牲了作者、編者、讀者的審美需求，消解了期刊的個l生特色并導致千刊一面的后果。”上述批評是非常正確的。鑒于光盤版規范存在的諸多問題，《清華大學學報》自2006年開始逐漸摒棄了這個只為計算機考慮而不為讀者和作者考慮的非人性化的注釋規范，采取符合人文社會學科特點的注釋規范，在具體執行過程中嘗試實行“一刊兩制”。“一刊兩制”的基本含義是，人文科學諸學科(如歷史、文學、哲學等)實行頁下注模式，社會科學諸學科(如法學、經濟學、社會學等)實行作者年模式。從一年多來的實際效果看，不僅作者歡迎，也給編輯工作帶來了便利。我在這里想著重指出的是，任何機構，包括各種統計中心和編輯部，都不能把自己的意志強加于學術研究，影響學術研究的正常進行，而光盤版規范正是干擾正常學術研究的行為。社科期刊，尤其是大學學報在這個過程中充當了不光彩的角色，這是我們需要檢討的。

總之，社科期刊需要反思自己的處境，正確面對諸多的復雜問題，然后作出調整，從而更好地服務于學術研究。這里的關鍵問題是，一切調整必須更加符合學術研究自身的規律，符合學術規范，為作者和讀者考慮，不能一味迎合統計機構的需要，計算機是為人服務的，而不應該是人為計算機服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