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任何現(xiàn)實問題的研究都必須對當下的時空予以準確的把握。“現(xiàn)代性”和“全球化”的話語標示著當今人類實踐的時空特征,“人化自然”與“自由時間”是馬克思新時空觀的重要范疇。哲學社會科學研究中的“歷史—時間維度”和“社會—空間維度”同樣重要,歷史唯物論同時是社會存在本體論基礎上的社會唯物論。“全球化”語境下當代人類的生存發(fā)展需要關注“物理—地理”、“社會—經濟”和“文化—心理”三大空間的統(tǒng)一;超越技術中心、回歸以人為本,揚棄消費主義、實現(xiàn)可續(xù)發(fā)展,化解文化沖突、構建和諧社會是當代中國馬克思主義者的重要使命和對人類發(fā)展模式的偉大貢獻。
關鍵詞:歷史—社會唯物論;人化自然;物理—地理空間;社會—經濟空間;文化—心理空間;“籍裔”
中圖分類號:C912.8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3060(2007)04—0033—07
近年來,理論界在應對種種巨大的全球性的或本土性的社會問題時,常常會出現(xiàn)某種集體性的“失語”或者是“亂語”現(xiàn)象,或引證的理論“牛頭不對馬嘴”,或提出的對策“南轅北轍”。其中有不少曾經被信誓旦旦說成是依據(jù)“放之四海而皆準”的世界經典而來,但結果卻是“南橘北枳”!何也?時空不同也!歸根結底還是那句老話,未領悟馬克思主義活的靈魂“具體情況具體分析”,或者說是“不合中國國情”!于是有人又寄托于“藥方只販古時丹”,以為回到“國粹”、回歸“國學”就能找到醫(yī)治今日之病的種種靈丹妙藥。殊不知,這仍是犯了同樣的毛病:不知此時空已非彼時空。同樣,和諧社會的構建,也必須對當下的時空背景有確切的把握。
一、“現(xiàn)代性”、“全球化”語境下的人類實踐新時空
談到時空,我們耳熟能詳?shù)鸟R克思主義時空觀是:時空是(運動著的)物質存在的方式——簡明扼要,易記易背,但卻未必易懂(或準確的講是未必“真懂”),因為作為物質的最高存在方式的社會運動的時空是具有特殊的“屬人性”的,或者說是“屬人的時空”。比如,馬克思關于“自由時間”和“人化自然”的范疇(我在此特意強調它們是馬克思主義的“范疇”,是為了突出它的重要性和基本性,否則,馬克思唯物史觀的哲學革命的意義就會被降低),就是唯物史觀基于人類實踐的歷史進程與空間拓展而提出的一種新穎的時空觀,其意蘊雋永深刻,值得我們認真研究、反復咀嚼、回味無窮:從爭取8小時工作制到今天的雙休制加長假制,人類能占有的自由時間大大擴展;從“圈地運動”的“羊吃人”迫使勞動者背鄉(xiāng)離井到今天“出境游”、“洲際游”的流行,跨越任何空間距離的間隔對現(xiàn)代人來說都已經易如反掌。然而,現(xiàn)代人的生存上的緊迫感(危機感、壓力感等等)和心理上的疏遠感(郁悶感、冷漠感等等)卻不但沒有減輕,反而有愈加嚴重之趨勢,不能不引起我們對當代時空的新思考,而重溫馬克思的“自由時間”和“人化自然”無疑具有巨大的啟示。
既然時空作為物質的存在方式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而人類對時空的感受卻是因時因地而異的,從牛頓的絕對時空觀到愛因斯坦的相對論時空觀,人類的時空觀發(fā)生著巨大的變異,但也許人類的心理時空變化更為巨大。謂予不信,請看今日世界,“現(xiàn)代性(化)”和“全球化”正在成為當代世界點擊率最高的“關鍵詞”,也已經成為對當代人時空觀影響最大的兩大“話語”體系:“現(xiàn)代化(性)”似乎是當今最重要的“時間”坐標,而“全球化”則無疑是當代人最為休戚與共的“空間”意識。
但是,“現(xiàn)代性(化)”是什么?是世俗化?還是合理性?是建構?還是解構?是時尚?還是“媚俗”?是“宏大敘事”?還是“未竟方案”?爭論未休,正如英國著名的社會學家安東尼·吉登斯所言:
“現(xiàn)代性完全改變了正常社會生活的實質,影響到了我們經歷中最為個人化的那些方面。……事實上,現(xiàn)代性的顯著特征之一在于外延性和意向性這兩‘極’之間的交互關聯(lián):一極是全球化的諸多影響,另一極是個人素質的改變。”
“全球化”又何謂?普世性還是跨國化?總體性還是一體化?……褒貶不一,按照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定義,是把它歸結為商品、服務、資本、技術、信息5大因素的跨國流動和相互依賴:
“全球化是通過貿易、資金流動、技術創(chuàng)新、信息網絡和文化交流,使各國經濟在世界范圍高度融合,各國經濟通過不斷增長的各類商品和勞務廣泛輸送,通過國際資金的流動,通過技術更快更廣泛的傳播,形成相互依賴關系。”
其實,還是馬克思和恩格斯的《共產黨宣言》最早預言了這兩種“一而二、二而一”的趨勢:
“……生產的不斷變革,一切社會狀況不停的動蕩,永遠的不安定和變動,這就是資產階級時代不同于過去一切時代的地方。一切固定的僵化的關系以及與之相適應的素被尊崇的觀念和見解都被消除了,一切新形成的關系等不到固定下來就陳舊了。一切固定的東西都煙消云散了,一切神圣的東西都被褻瀆了。……”
“一切固定的東西都煙消云散了”,這不就是“現(xiàn)代性(化)”的最基本特征嗎?
“資產階級,由于開拓了世界市場,使一切國家的生產和消費都成為世界性的了。……古老的民族工業(yè)被消滅了,并且明天都還在被消滅。它們被新的工業(yè)排擠掉了,新的工業(yè)的建立已經成為一切文明民族的生命攸關的問題;這些工業(yè)所加工的,已經不是本地的原料,而是來自極其遙遠的地區(qū)的原料;它們的產品不僅供本國消費,而且同時供世界各地消費。舊的、靠本國產品來滿足的需要,被新的、要靠極其遙遠的國家和地帶的產品來滿足的需要所代替了。過去那種地方的和民族的自給自足和閉關自守狀態(tài),被各民族的各方面的互相往來和各方面的互相依賴所代替了。物質的生產是如此,精神的生產也是如此。各民族的精神產品成了公共的財產。民族的片面性和局限性日益成為不可能,于是由許多種民族的和地方的文學形成了一種世界的文學。”
這也許就是今天的“全球化”研究者經常引用的關于“全球化”的最經典的論述。
試看今日之環(huán)球,“現(xiàn)代化”與“全球化”的齊頭并進,可謂“把一切民族甚至最野蠻的民族都卷到文明中來了”。筆者曾經試圖從各種各樣的一味贊美“全球化”帶來光明和希望的頌歌或“全球化的陷阱”等簡單的批判中突圍,提出了把握全球化的三大基本特征,這就是市場經濟的全球擴展,科學技術的全球聯(lián)網和生態(tài)環(huán)境的全球互動。三者都是值得關注和研究的“雙刃劍”。
總之,現(xiàn)代人面臨著全方位的嬗變和不定性,時空的錯位和重組無所不在:“時空壓縮”與“時空分延”,“時空脫宕”與“時空跨接”……天涯比鄰、千古一剎?瞬間永恒、咫尺天涯?一切都是可能的,“在場”與“缺場”的共在?“同質”與“異質”的并進?乃至于“實在”與“虛擬”的交織?也許這也就是“現(xiàn)代人的困惑”的重要原因,傳統(tǒng)的熟悉的世界正在失去,一個新的世界正在出現(xiàn)之中……“全球化”未必只是一種空間的定義,“現(xiàn)代性”也未必只是一種時間的表述。是“陷阱”?還是“餡餅”?抑或只是“真實的謊言”?不管怎樣,這畢竟是當代人無法回避的一個既定時空!一個不斷持續(xù)、規(guī)模空前的時空變遷,一個日益擴展的“人化自然”、一個爭取更多“自由時間”的歷史進程。
二、馬克思主義理論中的“歷史—時間維度”與“社會—空間維度”
在當代人類自我認知出現(xiàn)巨大“黑洞”而重新在尋找自我定位之際,“馬克思的幽靈們”可以說是無所不在:從經濟學到社會學,全世界的大學講臺上都活躍著馬克思的話語;從哈貝馬斯的“交往”到德里達的“解構”,當代最具盛名的理論思潮背后無不有著馬克思的影子;在“全球化”語境下,馬克思在人類紀元第二個千年史上最具影響力人物的評選中拔得頭籌絕非偶然:《共產黨宣言》最早昭示了“全球化”時代的來臨。在“現(xiàn)代性(化)”成為話語批判中心的時代,“馬克思的幽靈”不時閃現(xiàn)也同樣合乎情理,因為馬克思哲學不僅具有19—20世紀意義上的“現(xiàn)代性”,而且深蘊著2l世紀人類超越這種“現(xiàn)代性(化)”的可能性。馬克思主義的“未被超越”或者說“不可超越”,就在于作為世界觀和方法論的馬克思的開放性或日“當代性”(我以為這也是理論界討論的馬克思主義的“當代性”問題之意義所在)。盡管從字面上理解,現(xiàn)代性(化)似乎永遠是一種“現(xiàn)在(進行)時”,但依然只能是歷史的一段過客:
“歷史可以說是所有女神中最殘酷的一個,她不僅在戰(zhàn)爭中而且在‘和平的’經濟發(fā)展時期中都是在堆積如山的尸體上馳騁的凱旋車。……”(恩格斯)
也許,在所有的社會科學領域中,歷史,始終是一個須臾不可忽略的最重要的視野。但是:
“歷史什么事情也沒有做,它‘并不擁有任何無窮無盡的豐富性’,它并‘沒有在任何戰(zhàn)斗中作戰(zhàn)’!創(chuàng)造這一切、用于這一切并為這一切而斗爭的,不是‘歷史’,而正是人,現(xiàn)實的、活生生的人。‘歷史’并不是把人當作達到自己的目的的工具來利用的某種特殊的人格。歷史不過是追求著自己的目的的人的活動而已。”
“現(xiàn)實的、活生生的人”這才是我們關注歷史的目的所在!所以,馬克思主義的唯物史觀所揭示的社會規(guī)律始終是歷史的人的活動的規(guī)律,“歷史一時間”的維度的確是馬克思主義所特別關注的。盡管歷史女神“克萊奧”永遠冷酷無情,但也最鐵面無私:“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間正道是滄桑”(毛澤東),“歷史總會把一切納入正軌”(恩格斯)。筆者曾經借用馬克思主義的三個經典命題來解讀唯物史觀的基本要義:
“社會形態(tài)的發(fā)展是一個自然的歷史過程”(正題:歷史的合規(guī)律性);
“歷史是人們自己創(chuàng)造的”(反題:歷史的合目的性);
“勞動發(fā)展史是理解全部社會發(fā)展史的鎖鑰”(合題:合規(guī)律性與合目的性的統(tǒng)一)。
如果說馬克思第一次揭示了社會發(fā)展的合規(guī)律性,從而奠定唯物史觀的物質基礎的話,那么肯定人們自己創(chuàng)造自己的歷史,也就很好地解釋了社會史與自然史的根本區(qū)別就在于人類歷史的合目的性。而訴諸于人類的勞動實踐則使得社會發(fā)展的合規(guī)律性與合目的性的統(tǒng)一得到了最好的解釋,而這又正是“實踐的唯物主義”得以成立的根本理由。如果說,馬克思主義承認“惡”是社會發(fā)展的動力這一唯物史觀的基本原則時,馬克思主義始終堅持“善”是歷史發(fā)展的根本目的。當年馬克思在以“歷史的尺度”肯定資本來到世間所創(chuàng)造的巨大的生產力的奇跡和殖民主義可能帶給東方民族以新的機遇時,一刻也沒有忘記以“倫理的尺度”對其帶給人類的巨大痛苦和悲慘的猛烈抨擊。在肯定“惡”的歷史動力作用的同時,馬克思主義堅定地認為,追求生產力的最高度發(fā)展和人的最全面(自由)發(fā)展的統(tǒng)一才是馬克思主義的最高理想。這也正是馬克思主義歷史唯物論和歷史辯證法的統(tǒng)一。
但是,值此“全球化”時代,人類發(fā)展的“社會—空間”維度尤為突出。當年馬克思一再告誡人們不要把唯物史觀當作不研究歷史的借口,不要把他關于西歐資本主義起源的歷史概述徹底變成一種超歷史的“歷史哲學”而強加給一切民族,所以他晚年特別關注東方民族不同的社會發(fā)展歷程,大大超越了傳統(tǒng)歐洲一西方的空間視域,留下了大量有關東方社會的“人類學筆記”。我以為,我們也完全可以把唯物史觀看作是一種“社會唯物論”,既作為我們研究歷史、把握規(guī)律的指南,也作為我們研究社會、把握全球(局)的指南。
隨著科技的飛躍,就人類交通的速度和交流的能力而言,人們習慣于說,時間在增值,空間在貶值。但另一方面,隨此而來的卻恰恰是對“空間”的新認識。當然這不是傳統(tǒng)意義上的地理空間,借用被吉登斯認為是現(xiàn)代性最重要的特質的“脫域(disembedding)”概念,即隨著時空分延(分離和伸延的并存),通過符號(象征)系統(tǒng)和專家系統(tǒng),人們的社會關系已經更多地從傳統(tǒng)的“地域性關聯(lián)”和“從對時間無限跨越而重建的關聯(lián)”中“脫域”出來。這也是“全球化”與“現(xiàn)代性”的互動造成“現(xiàn)代人的兩難”和自我認同困惑的重要原因。
所以,“全球化”決非僅僅是一種空間的范疇,而“現(xiàn)代性”同樣不只是一個時間的標識。歡呼也罷,批判也吧,而問題恰恰就是我們不能“缺場”,作為世界觀的馬克思主義更不能“怯場”!只有勇敢地進入當代人類實踐的語境,加入全球共同話題的討論并勇敢地發(fā)出自己的聲音,才能獲得挑戰(zhàn)“話語霸權”的“發(fā)言權”和不被邊緣化的“在場權”——就像中國要先“人世”,在“與狼共舞”才能學會保護自己和取勝之道,在參與中熟悉了“游戲規(guī)則”才不會輕易被“紅牌罰出”一樣。在有關“全球化”、“現(xiàn)代性”的討論中,“西方馬克思主義”的“在場”經驗值得我們借鑒,那就是絕不回避問題,在積極參與“對話”中獲取并建立自己的“話語權”。我認為,從“可續(xù)發(fā)展”的張揚到“以人為本”的確立,表明當代中國的馬克思主義也已經獲得了參與世界性的對話的“話語權”,當然不僅僅是人云亦云的“跟著說”,但也不該是簡而言之的“早有說”,如什么“可續(xù)發(fā)展”就是“天人合一”、“以人為本”就是“民本”思想。這只能證明話語的貧困和思想的淺薄——當然可以借鑒、也應該發(fā)掘傳統(tǒng)文化的資源,這也是建立和鞏固“話語權”的重要方式。
總之,在“現(xiàn)代化”與“全球化”背景下,人類今天所面對的時空變化空前迅猛,馬克思主義者應該在以深邃的時間感審視人類歷史命運的過程與走向的同時,更加關注以寬廣的空間感去把握人類生活世界的深刻變化和現(xiàn)實遭際。馬克思主義揚棄了超歷史的“歷史哲學”的同時,堅持的是從不斷處于歷史變動中的社會實踐的視野來研究人類社會的發(fā)展規(guī)律,是在“社會存在決定社會意識”的基本原理基礎上構建歷史唯物主義的理論大廈的。從這個意義上,我同意也可以把馬克思的實踐唯物論稱作是一種“社會存在本體論”,一種以社會存在范疇為基礎的“社會唯物論”和“社會辯證法”(也許馬克思再世也不會同意用“社會哲學”來標識自己的理論革命,因為在馬克思那里,傳統(tǒng)的“哲學”已經被揚棄)。而馬克思也就理所當然地被認作是社會學的最主要的奠基人之一。
三、“人化自然”:當代發(fā)展中三大空間的協(xié)調與和諧社會的構建
近年來,在對現(xiàn)代化(性)和“全球化”的研究中,現(xiàn)代時空觀中的“空間”概念日益引起人們的關注。不管是鋪天蓋地的“全球化”浪潮還是高歌猛進中的現(xiàn)代化運動,都在加速并加深著“人化自然”的進程。特別是進入21世紀以來,一方面是世界“全球化”的迅猛發(fā)展,“全球問題”也日益凸顯,盡管東西方尖銳對峙的“冷戰(zhàn)”結束,人們曾經最為擔憂的“核戰(zhàn)”威脅有所減緩,但是震撼世界的“911事件”卻給曾經耽于新千紀和平祈禱中的人類迎頭潑上一盆冷水。且接下來的“全球性問題”接二連三發(fā)生,非傳統(tǒng)安全因素的威脅正在迅速上升,人類對“只有一個地球”的危機感空前加深。另一方面是中國“現(xiàn)代化”的快速跨越,發(fā)展的不平衡問題漸漸突出,而引發(fā)巨大人口遷移、沖擊著傳統(tǒng)城鄉(xiāng)二元結構的城市化進入加速期,更帶來了巨大的生活空間的變遷。隨著注重區(qū)域協(xié)調、資源環(huán)境的可續(xù)發(fā)展的科學發(fā)展觀的提出,過去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中不被重視的“空間”問題逐漸凸顯上升為重要的理論視閾。尤其是對已經成為中國現(xiàn)代化自覺選擇的國家戰(zhàn)略的城市化(以及新農村建設)的反思,特別是關于和諧社會的理論研究,促使筆者對“空間”問題有了不少新的思考,并試圖結合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的“人化自然”范疇的闡釋,以對當代人類發(fā)展的“空間”給出新的詮釋和理解。
我發(fā)現(xiàn),對現(xiàn)代人生存狀態(tài)影響日益巨大的生活空間決不只是單純的地理一物理空間(筆者于1998年介入城市研究,與城市規(guī)劃界的專家一起從事城市管理的規(guī)劃目標與法規(guī)研究課題時,首先發(fā)生碰撞的就是對城市管理對象的界定,城規(guī)界的專家認為必須把研究領域限定在“物理空間”范圍內,而我認為對物的管理離不開對人和人的行為方式與交往關系的研究)。廣義的人類生存發(fā)展空間不僅是包含三維空間和一維時間的客觀的四維時空(現(xiàn)代空間研究是無法脫離時間維度的),更是多種主客觀因素交織起來的復雜的多維時空。我認為,就是就人類生存發(fā)展的基本空間、尤其是現(xiàn)代地域和環(huán)境空間而言,也絕不只是單純的“物理空間”,至少呈現(xiàn)出下述三大空間的并立:“物理—地理空間”、“社會—經濟空間”、“心理—文化空間”。不論是“全球化”問題研究還是現(xiàn)代化(城市化)理論重構,都必須對此三大空間作出新的理論闡釋。擴而廣之,這三大空間實際上也是人類生存空間的三大基本維度。這三者都需要做出新的解讀。借用馬克思的術語,這三者都是“人化自然”。“全球化”語境下的當代馬克思主義者必須不僅關注人類遭際的歷史變遷的巨大性和深刻性,而且要特別關注當代空間重構的直接性和復雜性,關注上述三種空間的交互性對生活世界的影響,重視建構一種新的歷史一社會的大時空觀,豐富和發(fā)展馬克思主義的歷史唯物論和社會唯物論。
應該指出的是,馬克思的唯物論首先是從對社會的物質基礎的揭示開始的,而在馬克思那里的“物質”更重要的是人的社會關系。而在社會物質財富的創(chuàng)造空前加速的今天,馬克思主義者還必須更多關注處于“社會—經濟空間”發(fā)生著快速巨變中的人的“心理—文化空間”的變化。今天,中國共產黨人提出的“社會建設”問題,在很大程度上需要一種比一般的“精神(文明)建設”更為深層次的心理—文化的重構。“和諧社會”的基礎或前提,不只是物質財富的涌流,更需要和諧心理的準備與調適。試想一個人人心懷不滿,個個牢騷滿腹的社會會和諧嗎?當然,馬克思主義從來認為人的欲望和利益的追求是社會發(fā)展的強大動力。但是,當欲望的膨脹超出了滿足這種欲望所具有的能力時(包括人的欲望和需求超出了大自然的承受力),這種欲望就可能不再是一種建設和創(chuàng)造財富的動力,而很可能變?yōu)橐环N巨大的破壞力,就像被打開的“潘多拉的魔盒”一樣。今天的時代,“現(xiàn)代化”與“全球化”打開了人們的眼界,釋放著人們的能量,也刺激著人們的欲望:一方面是各種巨大創(chuàng)造力的勃發(fā),社會充滿活力與生機;另一方面則也不得不看到社會快速發(fā)展帶來的一種不安,特別是財富增長中出現(xiàn)的地區(qū)和社群之間的不平衡所引起的新的矛盾,正醞釀著種種具有可能的潛在沖突的“魔力”。在發(fā)達國家出現(xiàn)的不同族裔(ethnic)、群體的文化、以及各種亞文化之間、亞文化與主流文化之間的沖突,是應該值得引起我們警覺的。盡管在我們國家可能不會出現(xiàn)這類“文明沖突”,但是,不同“籍裔”(native)——請允許我試創(chuàng)造這一個新詞來表述我的觀點——即我們不是一個傳統(tǒng)意義上的“移民國家”,但是中國大地上出現(xiàn)的巨大的人口流動可以堪比世界上最大的“移民潮”:試想年增長0.8%到1%的“城市化率”對于一個有著13億人口的國家意味著什么?跨省際的農民工流動、各類大型建設工程中的移民群,正在帶來不亞于歐美的巨大移民人口,這些具有不同“籍貫(native place,place of one's ancestral home or birth)”的流動人口與流人地(主要是城市)的本土居民,在生活習慣和風俗文化方面都存在巨大的差異,因而“籍裔”間的文化沖突是否也有可能?我以為這不是空穴來風,而是我們必須正視,或者至少應該未雨綢繆的。當然,在這種種風俗習慣等等的沖突背后仍然蘊涵著的是經濟利益與物質資源的不平等或不公平的原因。但是,人們生存空間的變遷是否必然會帶來某種程度的“文化休克(不適)”?或醞釀著某種“文化沖突”?這也不能不是我們今天應該予以重視的問題。
此外,當代馬克思主義應該對于人類面臨的共同挑戰(zhàn)做出自己的回答。我想,針對上述三大空間可能出現(xiàn)的各種矛盾與問題,和諧社會的構建至少需要認真考慮包含下述三大問題域的基本對策:
一是如何超越技術中心,回歸以人為本:當今天中國共產黨人終于在自己的理論旗幟上大字書寫“以人為本”時,我們所要面對的不止是傳統(tǒng)現(xiàn)代化進程中出現(xiàn)過的人的工具化現(xiàn)象的泛濫,更有著當代國人對科技力量的無條件的、近乎于迷信的信任;同時,具體到“物理一地理空間”的變遷,難道我們只能聽憑技術的力量去進行毫無節(jié)制的大規(guī)模的“城鄉(xiāng)改造”,直改得山河變樣盡成“水泥森林”,家園失貌游子無從歸宿?
二是如何揚棄消費主義,實現(xiàn)可續(xù)發(fā)展:有著13億人口的中國的現(xiàn)代化的確需要通過“刺激消費”來“拉動內需”,開發(fā)自己的巨大的國內市場,這幾乎是一個潛在的世界市場,一個令全世界垂涎欲滴的大市場,然而當13億作為一個巨大的“分母”時,同樣蘊涵著沉重的負擔,一味地靠“刺激”和擴張人們的欲望來加快工業(yè)化和城市化的進程,又該如何面對資源、能源以及環(huán)境的“瓶頸”制約,如何真正實現(xiàn)人和自然和諧相處的可續(xù)發(fā)展,以及如何化解全世界對緊缺資源的恐慌呢?“惡”(利益與欲望)的手段必須置于人的理性和良知的制約下,才能為“善”(如“共同富裕”)的目的的實現(xiàn)提供進步的動力而非破壞性的“開發(fā)”,換句話說,人類應該努力滿足自己正當而合理的需求(needs),而不是所有的僭妄的欲望(wants)。
三是如何化解文化沖突,構建和諧社會:快速的社會變遷和人口流動,巨大的階層結構重組和職業(yè)遷移,都會帶來巨大的心理震動和刺激,傳統(tǒng)主流文化與多種亞文化之間的碰撞與融合,多元價值之間的沖突與重構,這些都是構建和諧社會所必須面對的問題,也同樣是創(chuàng)建多元文化背景下自我認同和文化寬容并進的“和諧世界”的必需。這三者應該是當代中國馬克思主義者的重要使命,也是中國馬克思主義者可以對于人類作出的較大貢獻。因為當代中國的馬克思主義者即有著中華民族源遠流長的“和而不同”的優(yōu)秀文化傳統(tǒng),又有著長期堅持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中積累的寶貴經驗和教訓。
20世紀下半葉以來,困擾人類多年的“高科技與低情感”的沖突尚未解決,跨入21世紀以來,“高效率與高風險”的交錯又給人類帶來全新的挑戰(zhàn),也許這已經集中表現(xiàn)在“全球化”與“現(xiàn)代化(性)”的齊頭并進中。當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偉大實踐,特別是社會主義和諧社會的嶄新理論,正在為人類貢獻一種新的“全球化”和“現(xiàn)代化”的發(fā)展模式。這也將是一種新的馬克思主義的時空觀,一種21世紀的“社會一歷史唯物論”。這種新的時空觀要關注“全球化”(空間性)視野下的“當代性”(時間性),還需要關注“本土化”(空間性)視閾中的“現(xiàn)代性”(時間性)。“全球—本土化(Glocal)”應該是當代馬克思主義者的共同視野。
記得中國偉大的馬克思主義者毛澤東生前講過的一句意味深長的話:不如馬克思不是馬克思主義,等于馬克思也不是馬克思主義,只有超過馬克思才是馬克思主義。今天,我們是否可以這樣認為,沒有“全球化視野”的不是當代的馬克思主義,沒有“本土化實踐”的也不是真正的馬克思主義。反對教條主義是毛澤東思想、鄧小平理論和三個代表理論等中國化的馬克思主義得以形成和發(fā)展的重要思想前提,教條主義恰恰是孳生馬克思主義“過時論”的土壤。正如困擾當今人類的種種原教旨主義并不是真正的宗教復興,而恰恰是對人類宗教傳統(tǒng)和宗教本義與真諦的一種曲解。原教旨主義的本質就是一種極端化的教條主義思維方式的必然。在“全球化”時代的和諧社會與和諧世界的構建中,“人化自然”范疇提供了我們一個重要的理論視角。馬克思的“文本”值得不斷重溫,因為任何真正的解讀(理解和解釋)都是開放的;馬克思主義的“不可超越”,并不是因為我們的現(xiàn)實(時代)沒有變化,而是馬克思的智慧——特別是作為世界觀和方法論的馬克思哲學——是人類文明的精華和共同的財富。人類不斷改造世界、“人化自然”的強烈沖動與偉大實踐正在與人類尊重“自然的優(yōu)先性”以及保護環(huán)境、“回歸自然”,實現(xiàn)人和自然的協(xié)調發(fā)展的科學意識的理性自覺一道,重構著21世紀人類生存發(fā)展的新時空一正如馬克思所說:“時間是人類發(fā)展的空間”:
“時間實際上是人的積極存在,它不僅是人的生命的尺度,而且是人類發(fā)展的空間。”
我們同理可證:“空間是人類發(fā)展的時間”,關注三大空間的協(xié)調發(fā)展將是科學發(fā)展觀指導下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建設提供給人類的一個嶄新的發(fā)展模式。
(責任編輯:陳曉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