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說英雄只能是戰場上披著甲胄、揮著金戈的男兒?從古到今,不知有多少女子,用她們柔弱的肩膀,毅然扛起了整個國家的天空,她們才不愧是真正的英雄!
——題記
西施
陰郁的風又一次吹皺了吳宮的水,吹皺了我的眉。
他們說我皺眉的樣子很美,臉上若即若離的哀艷讓他們心痛和心動。
我是西施,是越王勾踐進貢給吳王夫差的美女。
離開越國之前,越王設宴為我送行。我記得文先生舉著酒盅對我說,西施,你將成為我越國插入夫差心臟的一把最鋒利的匕首,你將成為我越國最大的功臣……接下來的話我沒能聽清。我只看見一張張殷切的笑臉,晃動著,使我眩暈。我笑了,端起案上的酒盅一飲而盡,喉嚨立刻火辣辣地痛起來,然而我并沒有因此而停止飲酒,我不停地將一盅又一盅的仙露瓊漿灌進腹中,試圖以這種疼痛來緩解我的心痛,然而這兩種疼痛雙管齊下,令我渾身痙攣不止。最后我放肆地尖聲囂笑著被兩個侍女攙扶出了宮。我看見四周到處懸浮著我的淚,美酒佳釀的暗香在我體內四處亂撞。蒙朧中我看見范先生凄涼的面龐在人群中飛快地閃動了一下便隱去了,于是我“哇”的一聲將剛剛吃下的珍饈一齊吐了出來,我大口大口地嘔吐著,似乎這樣就可以吐盡一切骯臟。
到了吳國之后,一切尚好。直到有一天,文先生帶著越王的符節來到吳國。
越國大旱,向吳借糧,需要我幫幫他們。文先生將計劃完整地告訴了我,悲哀便從我腳下一點一點漫上來,淹沒了我,和我的整個靈魂。
吳王很爽快地同意了借糧一事,我徹底地絕望了,我知道我的丈夫即將葬送在我手中了。
越國還來的糧種很快運到了,那種子顆顆飽滿,粒粒滾圓。吳王大喜過望地把這些種子分給農人們去耕種。看到一個個農人歡天喜地地撒下種子,我流淚了,整個吳國只有我知道這個國家的命運。
那些種子并未如人愿長成糧食——有誰會想到那些種子都是曬干后又經過炒制的呢?吳國在這一年鬧了饑荒,哀鴻遍野人心惶惶。看著吳王成天緊鎖著的眉,我深深地心痛,然而吳王依舊對我很好——他還不知道吳國將面臨更深重的災難。
就在吳國怨聲載道、民不聊生的時候,越國的大軍到了。
越國的軍隊一路上勢如破竹,一直殺進了吳宮,吳王掩面自刎了。我聽見亂糟糟的腳步聲,心如刀絞……
吳宮里只有這一潭水還是平靜的,平靜得不起一絲漣漪。我平靜地凝望水中那個女子精致的臉,然后我躍進了那水中,冰冷的水如我冰冷的心……
我愛我的丈夫,可我也愛我的國家。為了越國,為了越國的黎民百姓,活著,我便不能再愛我的丈夫。死,也許是我愛他的唯一途徑,愿他能夠于九泉之下感知我的心。
昭 君
凜冽的西北風“呼呼”地吹著,灌進了我的長袍,我不由得用手背擋在面前,以免風沙吹進口中。這樣與風沙相伴的日子,連我自己都記不清有多少了——出塞已有幾十年了吧。當年跟著我一齊出塞的宮女們也都已紅顏似稿,烏發如銀了。幾天前攬鏡自顧,讓我悲從中來,想不到我這個風華絕代的女子,這么快就憔悴了,我這個匈奴有史以來最美麗的閼氏,這么快就蒼老了。我隱約覺得自己的生命已到了盡頭——我的使命完成了,我用我一生的時間作為代價,換來了匈奴與我大漢幾十年的相安無事。我想我是不辱使命的。現在,我老了,我即將死了,然而我卻加倍地想念起關內的土地來,我常常會不由自主地想起《詩經》中的《泉水》來:毖彼泉水,亦流于淇。有懷于衛,靡日不思……我不分晝夜地吟誦著這首詩,從未如此深切地感受到詩中遠嫁的女子對故國的懷念。這種懷念此刻像一只小蟲,狠狠地嚙咬著我的心。終于有一天,我再也經受不住這樣的折磨,去向單于提出想看看故土的要求。
單于沉默了片刻,將我帶到了陽關。
我夢里見了無數回的陽關呵!真實地矗在我面前,我的心立刻顫抖了起來。陽關,當初的冒頓單于曾經在擊敗了我高祖皇帝后豪情萬丈地射雁的陽關。陽關,自打我抱著琵琶離開就再沒回來過的陽關呵!我抖抖索索地伸出手用指尖去觸摸那堅硬的青石。兩個侍女走過來,攙住我的手,扶我上關,我們沿著石階拾級而上,緩緩地,緩緩地,我盡量地控制著自己的情緒,然而當我站在關上的時候,眼淚還是一下子就流出來了。我看著關內的土地,我日思夜盼了幾十年的家啊!我撫著一塊塊冰冷的青石,任淚水放肆地在臉上流得到處都是。凜冽的風那么輕而易舉地吹散了我的頭發,將根根銀絲吹到我臉上,吹到我眼前。
離開了陽關,心中頓時輕松了許多,然而不一會兒,便有失落占據了我的心。幾十年的思念的纏綿,早已在我心頭系上了一個解不開的結。解不開了啊!
我感到我的生命正在極速地衰竭,我好累!陽關之行幾乎耗盡了我的全部精力。然而我不后悔,能夠在臨死之前再登一次陽關,再見一回關內錦繡的山河,我死而無憾了!
貂 蟬
今晚是我留在司徒府的最后一晚了。
按照原先的計劃——是的,這一切都是早已計劃周詳了的。司徒為此做了無數的安排,目的只有一個——除掉董賊,重振漢室。而我,就是這連環計中的一枚棋子,一枚至關重要的棋子,如果我輸了,那么這局棋將滿盤皆輸。或許還會有無數人因此而喪生。我感到心上壓了塊沉甸甸的石頭,壓得我喘不過氣來;我覺得背后有無數雙眼睛在盯著我,仿佛要將我看穿似的。我不知道我身上系著多少條人命,只知道身上很沉,很沉。司徒說,漢室的興亡,全在我身上了。我很恐慌,我怕我負擔不起。
司徒和董卓大約還在飲酒,我百無聊賴地在花園里散起步來。踱到那用漢白玉砌的欄桿圍成的小池塘時,我不由得停了下來。漢白玉在月光中發出柔和的光澤,細膩如我的肌膚。我趴在欄桿上,借著月光,看清了水中女子那傾國傾城的笑靨。她是誰?我撿起一小塊石子,投進水中,那女子的絕色姿容便碎成一片一片的。她的笑容為什么碎了呢?是不是因為她的心碎了?
我趴在欄桿上兀自出神,遠遠地跑過來一個丫頭,急急地說,貂蟬姐姐,還不快去準備,司徒和太師酒已半酣了。我應了一聲便立刻抽身走了,我不想讓她看見我的淚。
我對著銅鏡中那個有著絕世姿容的女子為自己畫眉。沒有想到,我竟沒等到命中的張敞,只等來了這個受萬人唾罵的董卓,多么荒謬!于是我輕而易舉地笑出了眼淚。
小丫頭在外面“咚,咚,咚”地敲門:貂蟬姐姐,你快點兒吧,別誤了事兒。我不答話,不疾不徐地換好衣服,打開房門,一步一步地邁向設宴的大廳。
剛進大廳,迎面撲來一陣濃烈的酒氣,我不由得皺起了眉,但笑容很快撫平了我緊鎖著的眉。我知道,這是我能擁有的唯一表情。
我站在眾多歌伎的中央,木然地笑著。看著自己的衣袖裊裊地舞著,歌舞升平中我突然聽見一個遙遠的聲音:桃之夭夭。桃之夭夭,我在心中默念著,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到最后,我忍不住放聲唱了起來,于是樂音和其他歌伎的舞蹈一下子全停了下來,只有我一個人孤獨地舞著、唱著。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黃其實。之子于歸,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于歸,宜其家人……”
大廳里靜得駭人,只聽見我歌唱的聲音。我知道我已將我的美麗演繹到了極致。與此同時,我也感到胸腔中那個小小的東西正在慢慢破碎,碎成千萬個碎片,劃破我的五臟六腑。
登上去往太師府的車輦時,我又憶起了司徒的話。昨天,他對我說:“今天,你還是司徒府的貂蟬,你還是你自己的貂蟬。明天,明天你就是整個大漢的貂蟬了。”我的淚流了下來,但我立刻得將它擦干了。我不能哭,因為,我是大漢的貂蟬,我要為大漢的黎民百姓而笑,我要讓大漢的黎民百姓為我而笑,因為,我是大漢的貂蟬!
玉 環
隨行的宮女說前方就是馬嵬驛了,我們可以在那兒小憩片刻。馬嵬驛?我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馬嵬驛中,我獨自對著鏡子飲酒,天下竟有如此難喝的酒!我不由得懷念起窟中的佳釀來。就在不久之前,我還坐在富麗堂皇的宮中神定氣閑地吃著快馬送來的荔枝,如今卻踏在逃往蜀中的路上。我不止一次地懷疑這一切的真實性,然而現實總是很殘忍。
我清楚地記得,那天,皇上在宮中設宴,就在我們都醉在觥籌交錯的環佩叮當中時,兩名侍衛急急地闖進來說:
安祿山反了。
原來爛醉如泥的我們,一下子全醒了。我看見一雙雙張皇的眼睛,一張張張皇的臉。
不久傳來了叛軍占領洛陽、攻破潼關的消息。于是我們全部都傻掉了。堂兄說,逃吧,于是浩浩蕩蕩的車隊張皇失措義無反顧地拋下了長安,拋下了那恢弘壯麗的大明宮和那在大明宮中生活了一輩子的梅妃。
記不清已灌了多少杯酒,我的雙眼開始蒙嚨,恍惚中聽見士兵們一陣陣的呼聲:“鏟除奸佞,鏟除奸佞……”我渾身一顫,感到冥冥之中有片叆魂的烏云,向我和堂兄逼來。
不一會兒,皇上便踱進來,吞吞吐吐地說,堂兄已被士兵們手刃了,死無全尸。他向我承諾一定嚴懲兇手。我笑了,我知道這個承諾不過是暫時的安慰罷了。我搖頭,我說堂兄是自食其果。然后我就又聽見男一個呼聲:“誅貴妃,清奸佞,誅貴妃,清奸佞。”皇上的臉色一下子變了,我又笑了,邊笑眼中邊簌簌地掉下淚來。我緩緩地邁出驛站,任憑皇上在背后不停地喚著我的名字。
士兵們一下子全部安靜下來,我站在他們中央,感到四周殺氣騰騰。于是我又笑了,我高聲問:你們不是要我死么?
沉默。
那好,我成全你們!但是,我要你們答應我一個要求!
沉默。
我要你們永遠效忠于皇上!
死一般的沉默。
聽清楚了沒有?我要你們起誓!
有人開口了:我們本來就會永遠效忠于皇上,現在被你逼著起誓,這不公平!
公平?我繼續高聲說,為了成全你們,我連性命都不要了,我又向誰去要公平來?而你們,連一個承諾都不愿給我?
人群申有了稀稀拉拉的聲音:“效忠皇上,效忠皇上。”然后這稀稀拉拉的聲音匯成一股巨大的聲浪:“效忠皇上,如有篡逆,人共誅之!”我看見太子李亨的臉變得慘白。
我縱聲大笑:“好!”然后返身進了驛站。
白綾散開后被系在了房梁上,我聽見皇上在門外喚我,然而我還是踏上了繡墩,將脖子伸進白綾里。我要讓士兵們知道,皇上是好皇上,我要他們永遠效忠于皇上,一切的罪名,由我承擔好了,我不受死誰受死?我一腳瞪翻了繡墩。
大明宮是我的一個華麗的黃梁夢,現在夢醒了,一切都該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