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贈內詩是中國古代詩歌中一道獨特的風景,數量雖少,但卻值得玩味。本文嘗試以唐贈內詩為例從功名意識、思家情結、以及宗法倫理精神等方面對贈內詩的文化內蘊進行闡釋。
關鍵詞 唐詩贈內詩 功名意識 宦游 宗法倫理
中圖分類號 I206.2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9-5489(2007)06-0057-02
在中國詩歌史上,“贈內”一直是傳統題材。“內”即為內子,卿大夫的嫡妻。贈內詩,從字面上理解即為贈予妻子的詩。本文僅以唐贈內詩為例,管中窺豹,旨在通過對贈內詩把握來展示士人們積淀于心底的豐富的心理體驗,從而分析中國傳統文化對于士人的影響以及這種影響投射于詩歌中而引發的種種現象,
一、強烈的功名意識
仕途經濟關系著士大夫一生的成敗得失。功名是士人掙不脫,逃不掉的情結。從《楚辭》的香草美人到曹子建的幽怨棄婦;從陶淵明的《感士不遇賦》到李太白的《大鵬賦》;從杜甫的《北征》到白居易的《琵琶行》。平順處則言“春風得意馬蹄疾”,沉郁處則說“何況我輩孤且直”。強烈的功名意識在贈內詩中也時常流露。李白在其《別內赴征》三首中云:
別內赴征
王命三征去未還,明朝離別出吳關。
白玉高樓看不見,相思須上望夫山。
出門妻子強牽衣,問我西行幾日歸。
歸時倘佩黃金印,莫學蘇秦不下機。
翡翠為樓金作梯,誰人獨宿倚門啼。
夜坐寒燈連曉月,行行淚盡楚關西。
“王命三征去未還,明朝離別出吳關。”在詩中我們感受不到多少離別的感傷,讀到的卻是得意與喜悅。那樣的躊躇滿志,那樣的意氣風發都溢于言表。同樣在元稹的《初除浙東,妻有阻色,因以四韻喻之》中也流露出功名君恩的思想:
初除浙東,妻有阻色,因以四韻喻之
嫁時五月歸巴地,今日雙旌上越州。
興慶首行千命婦,會稽旁帶六諸侯。
海樓翡翠閑相逐,鏡水鴛鴦暖共游。
我有主恩羞未報,君于此外更何求。
在漫長的封建社會,士子讀書做官乃必由之路,他們從政從大處是為了治國平天下,從小處則是“干祿”與謀生。一個讀書人如果不進入仕途,則極少有機會表現他的特長,發揮他的創造能力,也極少有機會帶給一家、一族以榮譽,光耀門楣。士人只有走向仕途,才能得到社會地位和生活報酬。且中國以儒家思想治天下,士人自幼學習四書、五經。他們受儒家思想熏陶,骨子里都帶有“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人生理想,并能為之奮斗不已。中國古代士人的血管里淌著儒家思想的血,經時濟世是他們人生理想和社會責任。“申管晏之談,謀帝王之術,奮其智能愿為輔弼,使寰宇大定,海縣清一。”(李白《代壽山答孟少府移文書》)而值得玩味的是在男人們熱衷仕進,幻想著平步青云、立抵卿相時,他們的妻子卻另有一番心境。李白的妻子是出門強牽衣,問我西行幾時歸,而元稹的妻子也是面有阻色。為了前程生計,注定了男人的漂泊動蕩,而這也就注定了妻子“君問歸期未有期”的長久等待。注定了妻子“玉階空佇立”的寂寞,注定了妻子“是時君不歸,春風徒笑妾”的失望。在男性話語的積極用世中我們依然可以聽見妻子們的尷尬與失望,在男性嘲笑妻孥智愚的話語中我們依然可以感受到作為妻子的悲辛與無奈。
二、宦游與思親
在贈內詩中經常表現出嘆行役、倦宦游的思想感情如崔融的《贈內》,李白的《在潯陽非所寄內》《南流夜郎寄內》,權德輿的《抵役江西路上以詩代書寄內》,白居易的多首贈內詩也都表達了同樣的思鄉戀家之情。正所謂“客宦在外,青夕思鄉,常情也。蝴蝶子規,故園華發,常語也”。
這種宦游之嘆源于中國人根深蒂固之懷鄉戀土之情。其根源大約與中國是傳統農業國有關。長期以來,在中國人的意識中。血緣是至高無上的,不可選擇萬古不移的。因此在中國人的心中,血緣的社會形式-一“家”始終是不可離異和舍棄的生命依托。但中國士人無論其出仕目的是實現自己的政治抱負、道德理想,或為生計所需,一旦步入仕途,往往免不了離鄉背井經歷一些趕考、赴任、調職,甚至貶謫流放的行役經驗,由于中國古代交通不便,山川險阻,往往行役困難,加之幅員遼闊,路途遙遠,為了趕路翻山涉水,辛苦不堪。植于心中的傳統與艱辛的現實體驗相融合,無怪于宦游之嘆的源遠流長了。
寄內詩中頻頻流露思鄉之情可以看出某種妻子與家庭的等同觀念。如李白《南流夜郎寄內》(夜郎天外怨離居,明月樓中音信疏。北雁春歸看欲盡,南來不得豫章書。)中國傳統的宇宙觀不認為人有超越社會存在的本體,男女是由一整套規范指示明確的人倫關系構成的,每個人根據自己在親屬人倫關系中的位置,按照與這位置相應的道德規范行事。在贈內詩中大量出現這種思鄉詩,恰恰反映了中國“男主外,女主內”的傳統思想,夫婦有別,丈夫出仕在外,妻子則在家留事舅姑,固守家園。妻子標志為內助,其社會存在遠遠超越了本體意義,這種置換使得某種意義上,妻子成為家的代名詞。
三、置換掉了的愛情
贈內詩中雖然也有相思離別,也述夫妻恩義,但愛情本事則多不見于詩。愛情或被置換為夫婦恩義(元稹《遣懷》),或轉變為思家別緒(白居易《舟夜贈內》),而真正意義上的愛情卻被消解的無影無蹤。有唐一代,大批杰出的詩人都寫過膾炙人口的愛情詩章,如李白的《長相思》《白頭吟》,白居易的《長恨歌》,溫庭筠、李商隱的許多愛情詩都是中國文學史上的名篇佳作,但這些杰出的作品或為代言,僅敘他人之事,或為艷遇、婚外戀情之詩,寫作的對象從來就不是符合宗法倫理的妻子,白居易的《長恨歌》把李楊愛情演繹得淋漓盡致而他贈予其妻的則多為如《贈內子》(白發長興嘆,青娥亦伴愁。寒衣補燈下,小女戲床頭。暗淡屏幃故,凄涼枕席秋。貧中有等級,猶勝嫁黔婁。)這種寫夫妻一體極言婦德婦行,充溢著道德教化的作品,其與長恨歌自然是天壤之別,而相比較于其憶早年之戀情的《感情》(中庭曬服玩,忽見故鄉履。昔贈我者誰,東鄰嬋娟子。因思贈時語,特用結終始。永愿如履綦,雙行復雙止。自吾謫江郡,漂蕩三千里。為感長情人,提攜同到此。今朝一惆悵,反覆看未已。人只履猶雙,何曾得相似。可嗟復可惜,錦表繡為里。況經梅雨來,色黯花草死),也可見前者木質元文而后者深婉綺鐫。愛情的置換究其原因則是由于中國詩學強調道德教化功能,在以宗法道德為精神主流的中國,人們十分關注詩人抒發的情感是否符合社會道德規范“國史明乎得失之跡,傷人倫之廢衰行政之荷,吟詠情性,以風其上,……故變風發情上乎禮儀,發乎情,民之性也;止乎禮儀,先王之澤也。”儒家禮教是禁忌言閨幃之樂的,“吾國文學,自來以禮法顧忌之故,不敢多言男女間關系。而于正式男女關系如夫婦者,尤少涉及,蓋閨房燕昵之情意,家庭米鹽之瑣碎大抵不列載于篇章,惟以籠統之詞概括言之而已”。這種閨語禁忌即使是在男女之事通脫開放可謂空前絕后的唐代也不能打破,且中國以儒家精神為其主流意識形態,而儒家學說是純粹的規范之學,也是一種社會之學,孔子建立社會秩序的手段是“正名循禮”,所謂正名是劃清社會的疆界,明確每個人的社會地位;所謂循禮則是要遵循規范。地位與規范兩者統一于“角色”,作為妻子,她的責任、角色在三綱、五常的界定下對于丈夫是“嫁與黔婁百事乖”的內助;對于公婆是之于趙五娘一類的賢媳;對于子女則是如孟母、岳母一類的教子有方的慈母。至于愛情因無社會意義則不在儒家學說的考慮范圍,也自然屏除于妻子的角色之外,屏除于贈內詩的話語語境了。
贈內詩中的女性形象負載了中國傳統道德的復雜的內涵。女性形象的設定以及其身后承載的意義莫不來自中國傳統宗法倫理精神對女性角色的界定。從“《關雎》,后妃之德也。”就已界定了詩學上道德女性的形象。盡孝道,躬儉節用,恪守婦道,承奉丈夫,士人們對妻子的描寫也正符合“以依附、順從為主的儒家女性理想人格的設計”,道德界定了詩歌,詩歌闡釋了道德。中國詩學的倫理化決定了贈內詩的種種特征。
參考文獻
[1]《辭源》,商務印書館出版1979年10月發行。
[2]《全唐詩》,中華書局1979年8月版。
[3]《詩經》(序)。
[4]陳寅恪著:《元白詩箋證稿》,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2月版。
[5]朱義祿著:《儒家理想人格與中國文化》,遼寧教育出版社1991年9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