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日那一天,出來一個“五·二〇”重要聲明。為了慶祝,富余大隊要開體育會。是任務,也是形勢需要。要確保開出“東風吹戰鼓擂當今世界上究竟誰怕誰不是人民怕美帝而是美帝怕人民”的強大氣勢。要全民皆兵人人上陣。開得不好不行,各種比賽都不能少,還得有風格有精神。總之,要開成革命的大會團結的大會勝利的大會。
徑賽的所有項目都由小學校的周老師當發令員。周老師舉發令槍的左手戴著白線手套,跟《紅燈記》里的聯絡員似的。如果不戴手套,自造的“炸子”會崩破手上的皮肉。
周老師舉起發令槍。廣播喇叭暫時停止“東風吹,戰鼓擂,當今世界上究竟誰怕誰”的怒吼,全場靜寂一片。
起跑線上,十幾個年輕身體精瘦的一溜,白背心藍短褲或者紅背心白短褲的搭配,丑陋的顯得英俊,英俊的顯得英雄。排在外道上的是小瓜,只有他肥一點。
小瓜上身赤裸,肥壯的腰腹被煞得緊而又緊,腰帶勒成一個大肉葫蘆,穿著一條裙子樣的肥大褲衩,大紅底色,牡丹紅艷艷百合粉盈盈,圖案喜慶而且夸張。
無論正式場合或是平日里,都沒有人叫小瓜的大名,都叫他小腦袋瓜,嫌字多拗口麻煩,簡化了一下,小瓜。小瓜的腦袋與身體相比確實顯得有點小,也可以說與腦袋瓜相比身體顯得有點大。小瓜小瓜的叫著,好像小瓜是個小孩似的。其實小瓜已經是有一個老婆兩個兒子的大人啦,是剛剛有的,突然有的,眨巴眼的工夫一下子有的,天上呼啦啦掉下的。
所以小瓜才跟隊長犯了“魔癥”要預支十塊錢,添丁進口的人了,有了對錢的需要嘛。他也不說軟話,反正不給就不走,影子似的貼著隊長里出外進。費勁的倒是隊長,賬上沒有余富錢哪,九百九十九個地方等著用啊。費了天大的勁,隊長從九百九十九個地方里擠掉可以暫緩幾天再辦的一處,預支給小瓜十塊錢。
看著起跑線上的小瓜,隊長生起氣來,結婚的新被面卻穿在他老小子腚上,早知道就是給他磨死也不批給他那十塊錢!
小瓜四十出頭快奔五十,頭發胡子不多,沒有皺紋,皮肉紅亮,渾身的疙瘩肉一塊比一塊鼓凸著跳動著,像里面藏著一只只小老鼠。起跑之前,大會裁判長——綽號“東洋鬼子”的小學老師怒沖沖揪住小瓜胳臂,用已經嘶啞的大嗓門吼叫:“大會規定每個運動員必須佩帶號碼,你號碼在哪兒?”
小瓜的領隊就是生產隊長,那會兒已經在生小瓜的氣了,可是依然護犢子,害怕小瓜不佩帶號碼給大會罰了分讓生產隊挨批評,連忙說:“咱這伙計,起牲口圈聞著糞臭都長膘,不吃草料也長腱子肉,更何況才剛剛有了新媳婦熱湯熱水的調理著?這么好的皮肉不用也浪費,這么著好不好,畫在皮肉上吧?”“東洋鬼子”被這個主意難住了,翻了一會兒白眼,研究小瓜的皮肉,終于點了頭。
本來,萬米長跑比賽限定各生產隊不得少于兩人,少了罰,還批評,多了不限,鼓勵還表揚,還有獎。那可是萬米長跑,二十里路,一般的人別說跑,走下來都能累個半死,十個生產隊也沒湊足二十個運動員,這也是磨嘴皮子動員和板著黑虎臉施加壓力的共同結果。而小瓜是自己送上門的,排在第十九號。
“東洋鬼子”用白粉筆往小瓜胸前畫他的比賽號碼,用紅粉筆描上粗邊。再往后背上同樣描畫。“東洋鬼子”拍了小瓜肩膀一下,山響。這樣一來小瓜就跟所有的運動員一樣,有號碼,有“戰袍”,站到起跑線上也是個既精神又振奮的運動員模樣了。
小瓜一陣一陣打哆嗦,眼皮撲楞楞歡跳,怎么眨巴也止不住。油亮的皮肉上浮起一層層雞皮疙瘩,每一個雞皮疙瘩上面頂著一個亮晶晶的油汗珠,所有的油汗珠都不往下淌,就那么支楞著,這樣,小瓜皮肉上的景象就很可觀了。小瓜不知是冷還是熱,總控制不了打哆嗦,又總害怕打哆嗦的那一瞬會耽誤大事。斜眼瞟見發令槍的槍口飄出一絲白煙,小瓜顧不上又一股哆嗦,眼睛一閉沖出起跑線,把一浪一浪的稀里嘩啦的笑聲拋在身后。
小瓜搶跑!運動員們齊聲抗議。周老師垂下槍口,不理會抗議。期待重新發令的人們的希望落空,猶猶豫豫的沖出起跑線去追趕小瓜。周老師望著上下翻飛尥成一片的大腳板子,望著小瓜油亮亮的背影,若有所思,在想,你們就讓他領個先吧。
跑出了小學校操場,大道上的人馬車輛都為比賽隊伍讓路。小瓜斜眼瞄了瞄左右肩膀,沒有人跟上來,就是說,他跑在所有運動員的前邊。明晃晃的太陽像一個金光燦爛的大盆掛在天上,打沖出起跑線那一刻起,小瓜就決心一定要抓到它。一想到大盆,眼皮不跳了,哆嗦自然而然消退了,光腳丫子撲打地面的頻率更快了。
小瓜的大名叫周四,既然叫四,小瓜肯定至少有一二三個兄弟或是姐妹,不過小瓜從小到大沒見其他三個的影子,都是他一個人過日子。一直住在離屯子一里多遠的草房里,那是解放前大地主周登科給護秋人住的。自從草房分給翻身的小瓜,幾十年下來,山墻裂縫,屋頂露天,房檐下有麻雀窩和燕子窩,地下躥著耗子,墻角有蜘蛛網,鍋灶洞里住著野貓,活物多,家里熱熱鬧鬧,小瓜卻養得一身好膘。
極少做夢的小瓜做夢也沒夢到突然就有了天大的操心爭隋,二十天前的一個傍晚,他突然有了一個老婆兩個兒子。
夏之雨沒有行李和包裹,牽著七歲的小兒子和九歲的大兒子,下了火車走了九個多鐘頭,天落黑時終于走到亡夫大牛的老家,一千二百里遣返之旅的終點。宣判材料寫著,給大地主周登科放牛的大牛,隨了周登科姓了周。夏之雨母子在屯子里沒有找到大牛的親友,一個也沒有。周登科的后人都說從來不認識這個人。夏之雨茫然走出屯子,看見屯子邊緣孤零零一處草房,走進去找水喝。這里正是小瓜的家。娘兒仨喝了個水飽。小瓜從炕洞里扒出五個糊焦紅薯,本來是給自己當晚飯的,全捧給夏之雨。用來繁生紅薯芽苗后的瓜母沒有多少糖分,也沒有多少營養,隊里分了二十斤,小瓜當飯吃了五六天,最后的五個招待了不速之客。兩個孩子餓虎撲食消滅了四個,剩下一個,小瓜轉身出去,在院子一其實也稱不上院子,沒有籬笆沒有大門,充其量一塊青草茂盛的野地而已——站著,猶豫著是不是到牲口院老牛腿那里要一塊給下崽母牛催奶的高粱面餅子。想著老牛腿呲著殘破黑牙罵人的兇神模樣,小瓜打消了剛才的念頭,回了屋。天色還亮著,不用點燈,況且他也沒有可點的燈。他只是不放心那三個人。
水飽飯飽之后,夏之雨的兒子的小臉成了花貓花狗臉,夏之雨要給孩子們洗洗臉。小瓜愣了半天才聽懂夏之雨的意思,拿來半個泥瓦盆,小心地斜倚在墻根。泥瓦盆僅能盛半瓢水,小瓜用葫蘆瓢舀來一瓢水,蹲在旁邊,等那半瓢水撲騰差不離了再續上。如此再三再四。洗完兒子的臉,抬眼看著擎著水瓢的小瓜,夏之雨眼睛里突然涌出比那水瓢里的水還多的淚水。
兩個孩子睡在土炕上,夏之雨看著小瓜的家,想了一想,輕輕說出一句話。
小瓜傻了。小瓜周四做夢一樣突然有了老婆,突然有了兒子,而且是兩個。
這似乎是個極其老套又極其容易編造的故事,這樣的故事很多,一九六六年到一九七六年的那十年間這樣的故事一抓一大把。只是這個一九七〇年發生的故事,小瓜收留夏之雨母子的故事,夏之雨委身下嫁的故事,是足斤足兩的原創,兼任治保主任的生產隊長、婦女主任錢玉芳、小學校老師和生產隊飼養員老牛腿都可以作證。如果他們的作證不被采信的話,那么小瓜家里寄居的那些麻雀、燕子、耗子、野貓、蜘蛛和草鞋底子等等的活物也可以作證,那些一直生活在小瓜周圍的活物們是不會撒一句謊的。
小瓜去找兼著治保主任的生產隊長。小瓜先是報告有了家口的事情,隊長把小瓜看了又看,沒有說反對的話。奔五十的人還是個老光桿子,管那女人是黑是紅是遣返的還是逃出來的,愿意跟小瓜就行,還上哪里找這種比做夢娶媳婦還快捷的夢啊?隊長爽快批了五十斤瓜母,抵放牛半個月的工分。
小瓜扛著五十斤紅薯瓜母飛著顛著回了家。抓了幾個肥大些的,洗了二三下,亂刀剁碎,加上一捧玉米面,熬了一鍋紅紅黃黃的稀飯。飯盆端到夏之雨母子面前,靠著墻乜斜著。夏之雨認出來飯盆就是母子們洗臉的那半個泥瓦盆。夏之雨抬頭,看見小瓜直勾勾的笑眼。夏之雨低頭了。
夏之雨和兒子們仿佛驀然走進明朗的陽光之下,用音樂史詩《東方紅》里的話說,天亮了,解放了。夏之雨開始照料這個家:把寥寥可數的冬夏衣服和炕上那一堆破被褥拆洗了,把亂糟破洞縫補齊整;讓孩子把墻角的蜘蛛網纏在桿子上拿去粘飛蟲;吩咐小瓜想個辦法堵住房子上的露天的洞,小瓜爬上房頂用草泥堵住露天的洞,再鋪上從山坡上割來的新茅草;小瓜搭梯子抹嚴山墻上的裂縫;只是對屋檐下整日喳喳亂叫的麻雀和燕子沒有辦法,總不能因為母子三個的到來讓鳥雀們失去自己的家。遠方來的女人照料起家的認真勁頭一點也不含糊,只是小瓜住的地方距離一個正規的“家”的標準實在太遙遠了。
腦袋小小的傻人惟獨不缺滿足和快樂。夏之雨沒來之前他也快樂,現在他快樂而且無比的滿足。但是,有了家庭以后的一件小事情讓小瓜受了傷。
都是老牛腿出的計策。老牛腿攛掇小瓜把兩個孩子改姓,隨小瓜姓,就意味隨小瓜的成分。小瓜腦袋不大,心思卻清醒,說,改了姓周,原來不也姓周嗎?老牛腿說,行啊,瓜,這不是挺精的嗎?不用改姓了。改名吧,改了名就根紅苗正不用受氣了,他們那名兒也太各路了。老牛腿把改名的方案細細說給小瓜。
小瓜放了一天牛,回家等孩子睡了,跟夏之雨說,咱不用改姓,改了姓周,不改也是姓周。夏之雨拉過小瓜的大手,輕柔拍打著,就要流下眼淚。小瓜說,咱給孩子改名吧。老牛腿說,起名要撞名,看見什么就起什么,孩子好養活。你來那天,我拿著半拉泥瓦盆,大的就叫大盆,放牛天天看牛的屁眼,小的就叫屁眼,等屁眼長到大盆那么大,就能干活了。
夏之雨甩了小瓜的手,輕輕說了一句話。這句話到底說了什么,除了當事人,任何人都不可能聽見。改名的事就此消停,小瓜不敢正眼看夏之雨了。
小瓜的腦子混漿漿的,滿足和快樂大大打了折扣。小瓜憋足了力氣想怎么才能讓夏之雨陰郁的臉兒放晴。
體育會的前一天,婦女主任錢玉芳把前來采訪的公社報道組帶到小瓜的家,指著半個瓦盆說,我們用這個教育下一代艱苦奮斗,不讓他們重受二遍苦再遭二茬罪。
下一場雨,草地上就長出“牛皮癩”了。“牛皮癩”是一種木耳樣子的地衣,可以當木耳吃。一個采訪,夏之雨就出名了。名聲是一把傘,又遮雨又遮陽。用艱苦奮斗精神教育差點起名為“大盆”和“屁眼”的下一代,反修又防修,上哪里找這么現成的典型?錢玉芳不知道起名的風波,當天就把夏之雨領出去講用。
順暢的語言,大方的神態,清脆的嗓音,標準的普通話,優雅得體的舉止,夏之雨簡直就是為講用而生的材料。夏之雨講用時,下面很多人并不知道這個來自一千二百里之外的女人的來歷和背景,連錢玉芳也不知其詳,治保主任(也就是小瓜的生產隊長)對夏之雨的評價如同小瓜一樣,是天仙下凡沒法子再好了。其他講用者笨笨磕磕死背稿子,讓人聽得牙磣,不知何處抄來的話讓人冷一陣熱一陣,一些似乎報紙廣播里才有的事情讓聽的人起了一層又一層雞皮疙瘩。夏之雨柔聲細氣小河淌水般講述,而且一眼也不看稿子。夏之雨是羊群里的駱駝雞窩里的鳳凰。一通表揚,轟炸般的炸開了講用會會場的氣氛,夏之雨的整日不放晴的一張黑鍋鐵臉綻開百年不遇的笑容。
回來的路上,天已傍黑了。夏之雨幽幽地說,我是想教育后代艱苦奮斗,不讓他們重受二遍苦再遭二茬罪,可我什么時候有一個完整的洗臉盆呀?
錢玉芳厲聲道,可不能!可不能叫資產階級的本性冒尖!可不能復辟!歷史的經驗值得注意!錢玉芳抻長脖子青筋暴露,從天而降的獰厲表情令夏之雨無法判定是往事重現還是出現幻覺,辨不出是天色黑朦朦還是錢玉芳突然變了臉。
夏之雨回到家,又喃喃一遍這個話,現實無法改變,纏繞于心的想法卻難以抗拒,實在忍不住就要說出來。不是說給小瓜聽的,是說給自己聽的。盛飯和洗臉都需要,夏之雨只想分離那半個泥瓦盆的功用而已。
小瓜聽到心里去了。洗臉盆,哪里有呢?小瓜放牛時把“洗臉盆”這三個字重復了幾千遍,伶俐點兒的牛也學會說了,笨愚點兒的牛也記住了。
小瓜回到家,期期艾艾,欲說還羞。一直等孩子們鬧騰累了都睡實在了,才說了長跑的事情。夏之雨沒有絲毫的阻攔。二十里路程相比于一千二百里路程,在夏之雨看來,如同一片雪花與漫天飛雪的比較。可是小瓜說要穿短褲人家才讓上場比賽,夏之雨的臉瞬間血紅。直到小瓜膽怯地指著新被子的牡丹紅艷艷百合粉盈盈的被面,夏之雨才回過神,毫不遲疑地點了點頭。這是小瓜家里唯一的婚慶物品,也是唯一的拿得出手的布料了。
開體育會的日子男女老少不用出工,坐在小學校操場四周,看跑看跳看比賽,叫著笑著打鬧著,過年一樣。在小瓜,就是夏之雨從天而降整整一個月的紀念日子,小瓜要讓夏之雨得到她下凡以后夢寐以求的東西。夏之雨帶著孩子們坐在隊伍里看比賽,不敢抬頭。雖然粗野的笑謔并不全部來自小瓜,夏之雨卻被紅花被面灼痛了眼睛。
萬米長跑的獎品特別優厚別的項目有的獎一套寶書,有的獎一把鋼鍬或者一條白毛巾。一聽說長跑的獎品是一個搪瓷臉盆,而且就擺在主席臺上,只要跑下萬米路程哪怕最后一名也能領到這個獎品,盡管先前也就是奔這個東西才來跑的,小瓜心里還是呼咚一聲響,先熱后酸的血液從心窩全都涌到眼眶子里,他看見滿天烏云裂開了大大的口子,一個金光燦燦的大盆掛在藍天白云間霍霍閃光向他招呼著。
幾天之前打從老牛腿那里聽說體育會萬米長跑的獎品可能是搪瓷盆的那一刻起,從來沒動過念想的小瓜急急風一樣滿世界找隊長。找見隊長,隊長以為他又來要瓜母,沒理會。不曾想小瓜是來報名參加萬米長跑的。見隊長遲遲不往紙上寫,小瓜蹲下不走。隊長不笑了,上下打量幾個回合,認定小瓜一定是給那個外來的女人指使出來的,人家的講用可是把一溜十三遭都震了,看在那個女人初來乍到就給集體掙了一張鍋蓋大的臉,隊長就把小瓜報上了名。但小瓜心里沒有底,因為老牛腿的話不能完全當真。眼巴巴看著隊長寫下這一筆,如果老牛腿的話應驗,等于先把半個搪瓷盆給了小瓜,剩下那半個盆必須靠他自己的兩條腿去掙回來了。
全場一片笑聲,歡送小瓜上路。~萬米就是十公里,十公里等于二十里,漫漫長跑路,小瓜懷著一顆雄心壯志一腔遠大抱負跑出去了。小瓜周四消失在全場各式各樣的眼光之中,消失在運動員們揚起的塵土灰暴之中。
場內照常進行其他比賽。臨近晌午,程序表上的項目大多已經進行完畢,長跑運動員魚貫跑回來,領了獎品。突然有人想起,不對呀,少了一個人,十九號運動員小瓜呢?
小瓜此時正躺在路邊,心跳得幾乎進裂,汗水蟄得睜不開眼睛。他不知自己跑出多遠,也不知還剩多遠。一起出發的人一個也沒有了,是不是有人跟在后邊,也不知道。跑出少半程,小瓜就找不見一同出發的人了。那些精瘦的小青年們像輕輕的風一樣刮遠了,他們只是在觀眾們目力所及的范圍內讓小瓜做了一番領跑,讓小瓜享受了一把被鼓掌被喝彩被歡呼的滋味。小瓜其實也并不怎么在意跑在最前邊還是最后邊,從沒參加過任何體育比賽的小瓜沒有那種榮譽感,他是為搪瓷盆而長跑,只為一個盆而跑。呼哧呼哧喘了一陣子粗氣,想想那個搪瓷臉盆還沒掙到手,小瓜周四猛地站起來,眼前一黑,往前搶了幾步,幾乎栽倒,可他還是站穩了,煞了煞腰帶,嗷嗷大喊幾聲,蠻勁上來了。
小瓜跑進場內,觀眾散得所剩無幾,主席臺上廣播員守著機器坐著,臉曬得煮熟的螃蟹似的。發獎的桌子孤零零地擺著一只紅艷艷的搪瓷洗臉盆。
小瓜跑上前,大吼一聲:我的盆!
小瓜周四死在領獎臺前,搪瓷臉盆緊緊抱在懷里,表情快樂而滿足。據說是心臟炸了。小瓜在三十天里跑完一個快樂的長跑,最后跑炸了心。
責任編輯 宋長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