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 直
有了孩子的家長可能都同意這句話。因為國人實際,我們把自己的價值觀就定位在“有用”與“無用”之上。
比如三十年前,如果有哪個農民在自家的小院子里不是種了蔬菜,而是種了鮮花,那就不是“過日子”的人;要有個籠子不是養兔子,而是養了八哥,那就是“不正經”的莊稼人。
學成一門手藝是為了吃飯、為了掙錢,如果學了黑格爾不能養家糊口,那就不如學種黑木耳;如果鉆研了天體力學,月底不能拎回家兩斗米,那就不如跟扎風箏的老王頭賣手藝了。國人的學習行為一切都得與“養家”貼上,你就是破譯了《易經》,也得以能給人家算上一卦,能收入個仨瓜倆棗為成功的標準,算不準命的“易經”專家,就不如扛“經幡旗”的風水先生了。所以民間有名言:“編筐窩簍養活家口”,“打魚摸蝦耽誤莊稼”。因為筐和簍是農民的生產工具,魚蝦是奢侈品,不是老百姓吃的。
如果有哪個孩子看蝴蝶、捉蜻蜓,那就比打魚摸蝦還不可饒恕了。所以咱們的孩子“閑玩”的時候少,“學習”的時間多。
三歲背《三字經》,四歲背《百家姓》,五歲背《千字文》,一換牙就得背“關關雎鳩”。五四新文化運動后,那些玩意兒用處不大了,孩子們改為學畫畫、學外語、學唱歌、學舞蹈了,這玩意兒來得實在,哪怕是學速記,練打字都算是“正經”的事,但是“閑玩”不算,玩被國人視為“喪志”的行為。所以看蝴蝶、看風景,享受陽光、海浪、仙人掌的都是胸無大志的孩子。
好在這些年人們的價值觀念在變,知道了休閑也是人生的需要,但輕易不讓孩子們享受。因為無論怎么變,為了“利益、名譽”的目的并沒有變。
可現實有時不是“種瓜得瓜,種豆得豆”的。比如著名詞作家“喬老爺子”喬羽講到他四十年前在窗口對著一只飛來的蝴蝶發呆了幾十分鐘,有種朦朧的感覺撞擊著他的心靈,可他一時又無法頓悟到是怎樣的一種明朗的意境,也就撂下了。時隔四十年。“喬老爺子”的家里又飛進了一只蝴蝶,一下子激活了他四十年前那個朦朧的思緒,這不正是一段續接上了的“情緣”嗎?人的思念有時是沒有根脈,沒有緣由的,就像那只蝴蝶,在萬家燈火之中,飛入你的窗口,你何必問它從哪兒來,到哪里去呢?“喬老爺子”若不在窗口發呆地看蝴蝶,哪里會有這么一首二十世紀八十年代的經典金曲《思念》?換成“喬老爺子”在鋼琴前彈十首曲子,恐怕也不會有看蝴蝶時的靈感吧。
世上的好多事情,而且是偉大的事情,真的都不是從有用的“練鋼琴”開始的,恰好是無用的“看蝴蝶”,比如牛頓看“蘋果落地”,瓦特看沸水頂起壺蓋,愛迪生看老母雞孵蛋,都類似于“無用”的“看蝴蝶”,可都啟發了“有用”的偉大發明。拋開目的論的“有用”、“無用”之說,僅僅從人的身體調整角度講,人是不必總彈鋼琴的。無論什么弦都不能總繃著吧,我倒覺得只要有條件,一生啥也不干,只看蝴蝶也不是什么壞事。如今這個世道已不是缺少干事的人了,而是缺少啥也不干的人。
[原載2007年8月29日《西安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