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內心秘密無法隱藏時

石華鵬

從電視里看到一則新聞，說日本科學家發明了一種智能輪椅，這種輪椅里裝有微型計算機，當人大腦發出一種意念時，計算機就會接收來自大腦皮層不同頻率的腦震波，很快做出相應的指令判斷，意念指令變為操作指令，輪椅便自動做出相應的動作。比如坐在智能輪椅里的高位截癱者，同時喪失了手腳行動能力和言語能力，他只要在腦子里想，左拐前行，輪椅就會自動左拐前行。

科學家稱這是一項叫人欣喜的發明，它將給殘疾朋友帶來方便。想想的確如此，最大限度的獨立會給殘疾朋友帶來自信和心安理得。可再往前想想，不知為什么，這一絲欣喜猛然間被強大的不安籠罩了，就像日全食突然降臨到我們祖先無知的世界一樣，恐懼感迅速襲來，內心的光明被黑暗瞬間吞噬。

智能輪椅的發明，就是說人的意念已經可以被計算機接收、破譯和呈現，意味著你心里想什么我都能知道。或許不遠的一天，人人都有可能擁有一臺這樣的計算機——我們暫且稱它做“意念處理器”吧，這東西不再僅為裝在殘疾朋友的輪椅里為殘疾朋友提供服務，它會進入我們每個人的生活，為所有人“服務”，而且將在所有的領域大顯身手。

它不大，像MP3大小，適合掛在脖子上或裝在口袋里；它甚至更小，鑲嵌在手機里，無論遇到誰一老婆、孩子、上司、下屬、朋友、對手一總之是任何人，只要你打開“意念處理器”，人們還沒有開口，但想什么早已變成文字或語音，呈現在處理器屏幕上或通過耳麥傳遞到別人耳朵里了。

我們猜想：如果你老婆有了個這玩意兒，你為了約會情人敢跟你老婆說今晚加班嗎?如果你兒子有了個這玩意兒，你還敢對他言不由衷地進行你自己都不相信的“教育”嗎?如果你上司有了個這玩意兒，你出于升遷的考慮敢一而再再而三拍那些牛頭不對馬嘴的馬屁嗎?如果你下屬有了個這玩意兒，你想籠絡人心還敢許下虛假得八桿子都打不著的空諾言嗎?如果你朋友有了個這玩意兒，你假裝義氣還敢當面胸脯拍得當當響背后唾涎水嗎?如果你對手有了個這玩意兒，你攻擊對方的小伎倆還藏得住捂得緊嗎?……

真不敢想像，如果這天真來了，這世界將會怎樣?

保守秘密是我們人類的天性。我們由猿變人，第一個覺醒就是保守秘密。久遠之前，大庭廣眾之下，大伙都赤身裸體穿行，總有不懷好意的人拿別人的私處取笑，慢慢的，大伙覺得有些難為情，于是找來幾片樹葉，遮住身上幾處隱秘處。因為身體的秘密被守住了，可以拿來取笑的對象少了許多，大伙的交往才變得落落大方起來。

我們曾一度打著“解放身體，回歸自然”的旗號想放棄我們的保守，回到我們祖先的時代，讓身體不再有秘密可言，但每次徹底裸露，不是鬧成一場風波、一個事件，就是演變成一場人為操縱的無恥的“炒作”鬧劇。如果說人類在解除身體秘密上有些作為的話，那就是超短裙和比基尼的發明，但最隱秘的身體部位依然用最有限的東西遮掩著，保守著它的秘密。

難道我們內心的秘密能先于身體的秘密予以解除，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嗎?

剝光了衣服都臊得人難堪，何況剝開了人的大腦瓜，不僅難堪，還可能難以活下去。不過，為了更好地活下去，大伙腦袋瓜里的意念和想法都變得崇高、真實、清潔和堅強起來，哪敢有壞的意念和想法，這個世界將會變得友善、公平，成為真正的和諧社會。

但一個沒有內心秘密的人類，同時也不再需要哲學、文學、藝術。這些探索人類內心秘密的成果在“意念處理器”面前變成一種多余。到我們不需要哲學、文學、藝術的那一天，也就是沒有秘密的那一天，我們連內心也不需要了，還需要保守內心的秘密嗎?我們都變成了傻子，只有傻子什么都不需要，遮蔽身體的幾片薄布就更不需要了。

所以，我們得出的結論是，“意念處理器”普及的那一天，就是滿世界都是傻子的那一天。不知道那一天會不會來到，但愿不會。

[原載2007年9月6日《羊城晚報·花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