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功利性朋友

查一路

酒桌上，主人一陣寒暄，“在座的啊，我們今后都是朋友啦!”接著，站起來介紹，某某在某部門工作。今后你們遇到某問題可以找他，一個接一個。對于“朋友的用處”，就像探金礦，一點微弱的光芒也不肯放過。甚至說到水電工時，還有這樣的說法，“今后你們家水電壞了。可以找他。”

朋友在學校，孩子上學就方便了；朋友在醫院，家人病時就醫就方便了；朋友在派出所，是不是犯罪就方便了?

惡俗!不能原諒的惡俗!也許我抱殘守缺，理解狹隘。我覺得，朋友之間，彼此幫忙，并非不可以。這就像一個人流淚要用手帕，但你不能為了將來的某一場大哭，專門去買一條手帕。朋友的幫忙是隨機性的。并非蓄謀已久，并非懷有初衷。

記得培根一段話：友誼的奇特作用是，如果你把快樂告訴一個朋友，你將得到兩個快樂，而如果你把憂愁向一個朋友傾訴，你將被分掉一半憂愁。傾訴，是心靈最深處的需要，找一個愿意分擔和傾聽的人。這個人就被稱作“朋友”。他讓你的快樂增值，逼著你的憂傷去逃亡。

人這一生，確實需要幾個非功利性朋友，來愉悅身心，延年益壽。所謂“非功利性朋友”，簡單的定義是——別無圖謀，惟心靈相契。這種友誼的性質，感性一點說，就是不拿友誼做繩索，去套別人脖子，供自己駕馭。

世俗的友誼，瞬間生生死死。“一次性的使用”，促其早殤。幫忙是否盡心，是否盡力，往往在彼此的猜疑中；更有不成功的結果，種下怨懟的種子。因為，相對于“非功利性朋友”而言，“功利性朋友”的作用在于“用”，倘若“無用”，或者“不被用”，當即化神奇為腐朽。

不久前，一位兒時朋友打來電話，一直跟我談餐巾紙和垃圾袋。我說，我對這兩項都無研究。他說不是讓你去研究，是讓你去推銷。幾十年未聯系，就不能說點別的?我岔開話題。但他對一切了無興趣，繞來繞去，終歸兩大主題。只好實言相告，他大失所望。沉默了一會兒，最后徹底攤牌：“那你到底能干什么?”一句沉痛的追問，直逼“朋友的用處”。

放下電話，我真的很難過。回憶過去，我常常想起他。想起那遙遠的純真。現在，一個短短的電話，我們的友誼像曇花一樣凋謝。

[原載2007年5月28日《武漢晚報·美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