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女兒十年后看的信·你的自由

小小：

這封信，更多是寫給我自己的。

我一直在心里問自己一些問題：如果有一天，你染了綠色頭發回來，舌頭穿了環，身上文了蜘蛛或是別的什么糟糕的、且永遠無法清除的圖案，我該怎么辦?

如果有一天你向我提出：你年紀夠大了，可以更晚一點回家，比如夜里十二點或者以后；你告訴我你和你的朋友們要趁假期外出旅行，去一些冒險的地方。我該不該答應你?

如果有一天，你說你厭倦了上學；不想要可以看清軌道的人生；你選擇去做個搖滾樂手或者類似的什么，我該做何反應?

或者甚至，有一天你懷孕了，你說你要生下他，做一個未婚媽媽，你是認真的。我要不要抓狂。用斷絕關系來阻止你?

阻止你，是我本能的選擇，想像這上面每一個場景，我的舌尖都會不由自主地迸出那一個字——不!

可我為什么?這些事情可怕嗎?我自己也經常染發，考慮過做各種出位的打扮，從爆炸頭到文身到露背裝；在我的少年時期，我一直抱怨父母管得太多，不給我足夠的獨立闖蕩的機會，一直對小小的危險躍躍欲試；我始終在標榜自由與自主，在我能做到的地方捍衛著那些離經叛道的人們。

可是，我為什么會對你的這些選擇說不?為什么竟然會有把你拉回我所痛恨的、平庸人匯集的主流軌道的沖動?

因為我愛你，我恨不得像一頭母獸沖在你成長的道路前面，清除掉所有可能給你造成傷害的東西，讓你毫無風險和懸念地平穩走過，直到人生的盡頭。

但回到理智，我告訴自己：人生不是這樣的。我自己也是這樣去追求的，我不該剝奪你同樣的樂趣。

那是你的人生。你有權選擇你的道路，選擇你的審美，頭發的顏色，衣服的樣式，選擇你的愛情。你擁有權利。

我生下并養育了你，但并不因此就有了主導你人生的資格。每個人的一生，都該由自己負責。我必須不斷地提醒自己這一點，不讓愛變成枷鎖，變成感情訛詐的砝碼。變成侵犯你的借口。

但作為母親，我依然擁有一些權利。就像你剛剛學走路的時候，我必須阻止你爬上窗子、靠近火源，在你的成長過程中，尤其是在你還沒有成為一個有足夠勇氣和智力為自己負責的成年人時，我有做你的底線保障的責任。違法的事情，不能做；有意地傷害別人的事情，不能做；有犯公德的事情，不能做。要知道，“我的自由到你為止”，享受自由，必須在不妨害別人的情況下，在自己可以獨立承擔的范圍內。我要保障的，是這樣一個底線，我會提醒自己——也請你，當我們為此發生沖突時，提醒我——不要過界。

另外，我還希望，在你做重大決定的時候，能征求一下我的意見。我用我的閱歷，來幫你考慮后果，以及你能承擔的程度。我不要求你遵循，只為你做一個參考。因為，我們是最親的。不是么?

最后，用紀伯倫的一首詩，我們共勉吧。希望我們始終能是彼此獨立、互相愛護的一對朋友。

育兒詩

紀伯倫

你的兒女，其實不是你的兒女。

他們是生命對于自身渴望而誕生的孩子。

他們借助你來到這世界，卻非因你而來，

他們在你身旁，卻并不屬于你。

你可以給予他們的是你的愛，卻不是你的想法，

因為他們有自己的思想。

你可以庇護的是他們的身體，卻不是他們的靈魂，

因為他們的靈魂屬于明天，屬于你做夢也無法到達的明天。

你可以拼盡全力，變得像他們一樣，

卻不要讓他們變得和你一樣，

因為生命不會后退，也不在過去停留。

你是弓，兒女是從你那里射出的箭。

弓箭手望著未來之路上的箭靶，

他用盡力氣將你拉開，使他的箭射得又快又遠。

懷著快樂的心情，在弓箭手的手中彎曲吧，

因為他愛一路飛翔的箭，也愛無比穩定的弓。

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