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松民
鐘南山院士日前在廣州做公益健康講座時,對目前社會上普遍存在的“四十歲前拿命博錢,四十歲后花錢買命”的現象很不以為然,認為這是一種非常不健康的生活方式。他語重心長地提醒聽眾:工作做不好可再努力,身體“碎了”就不能再恢復了。(2月11日《羊城晚報》)
鐘院士作為一位著名的醫學專家和社會活動家,提醒大眾應該養成一種健康的生活方式,這體現了他作為一名知識分子的責任感,是值得稱贊的。但鐘院士的善意提醒,是預設著一個虛假前提的:即大眾可以自由選擇自己的生活方式,既可以選擇健康的生活方式,也可以選擇不健康的生活方式。
但這個前提確實是有些理想化的,因為如果要問現代社會有什么特征的話,那么答案就是:大部分人已經失去了選擇的自由,而只有在勞動力市場上被選擇的自由。換言之,大部分人是決定不了自己的生活方式的,他們的生活方式都是被老板決定的。
每個就業者,無論是藍領還是白領,身后都有許許多多的人在隨時準備頂替他。那么,人為什么會失去了選擇的自由呢?直接的原因就是失業的普遍存在。比如在去年大學生畢業的時候,就有這樣一條新聞:《三十萬就業者蜂擁珠三角:大學生成南漂一族》。報道披露,一些長期失業的大學生已經靠“在火爐山上挖野菜充饑”了。而根據教育部統計,大學本科畢業生待業人數年年增長:2001年是三十四萬人,到2005年就猛增到七十九萬人。考慮到中國統計的準確度,我認為實際失業的人數恐怕還要大。在這樣嚴峻的形勢下,那些能夠“幸運”地被老板選中的就業者,如去年因連續加班而猝死的華為員工胡新宇和廣州某服裝廠女工甘紅英,除了按老板的意志,選擇一種不健康的生活方式之外,還能有什么別的選擇嗎?
在這個問題上,我覺得還是馬克思的比喻最形象:他們已經“自由得一無所有”,所以只能“在市場出賣自己的皮”,因此也“只有一個前途——讓人家來鞣”。“讓人家來鞣”就是一種不健康的生活方式,其前景就只能是從健康到“亞健康”再到“過勞死”,即鐘院士所說的“碎了”。
失業的壓力之外,再一個就是文化的壓力:我們選擇了市場經濟,消費主義就自然成了主流價值觀。在這樣的文化氛圍里。“人”本身不再能夠成為人的價值尺度,“物”成了衡量人的價值尺度。一個人是不是成功,能不能被社會、被他的親戚、同事、朋友及其他社會關系所認同,主要取決于他的消費水平,至于他是不是健康反倒成了一個不是很重要的問題。
不要小看這種壓力,我們只要想像一下,現在一個小伙子如果沒有房子,還敢不敢和女朋友談結婚的事就明白了,這是一種典型的集體囚徒困境,個人是很難跳出來的。在這種壓力下。大部分人也只能“自愿”地選擇“四十歲前拿命博錢”,四十歲以后的事,只好聽天由命了。
顯然,我們提到的這些原因,都不屬于醫學領域,因此也就不是醫學專家所能夠解決的。從這個意義上說,與其說鐘院士提出了解決問題的辦法,毋寧說是他把問題以一種醒目的方式給凸顯出來了。
在我看來,真正解決這個問題,還要靠全社會一起動手。用“以人為本”的原則,而不是以利潤、GDP或者別的什么東西為本的原則,來衡量并修改我們所有的制度安排和文化觀念,消除對人的奴役和物化——到了那個時候,我們也就會有一個健康的生活方式。
原載2007年2月12日《羊城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