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忠良
我的鄰居是個極嚴肅的中年男人,自從一年前我搬來之后,我從沒有見他對我笑過。有時候,老遠看到他走來,我臉上所有的笑神經都做好了準備,可是他的眼光就是不肯在我的臉上停留片刻。
我是很重視鄰里關系的,我決心找機會與鄰居溝通一下感情。那天表弟從老家給我帶來了一筐甜瓜。我想機會來了,于是臨時決定進行一次“甜瓜外交”,以借此改善與鄰居的關系。
傍晚,當我聽到鄰居的進門聲之后,我拎上一籃經過挑選的最好的甜瓜,敲響了鄰居家的門。
門開了,露出一條縫。“什么事?”聲音冷冰冰的。“哦,是這樣的。我表弟給我帶來了一筐甜瓜,反正我也吃不完,特意挑選了幾個,讓您家孩子嘗嘗……”我覺得我有點點頭哈腰。“謝謝,我孩子不吃甜瓜。”沒等我說完,鄰居“砰”地一聲關上了門。
在鄰居面前,我終于感到了從未有過的自卑。我問了老婆,老婆說她得到的也是同樣的待遇。
一天早晨,老婆從菜市場回來。她跑進書房,像是中了大獎似地對我說:“笑了,笑了!”我忙問什么笑了?她說,鄰居終于對她笑了。老婆這樣對我描述:“我買菜回來,剛好遇到鄰居去買菜。他居然對我點頭微笑,還問我今天買了什么菜。”我幾乎有點不相信。在證實了老婆所言非虛之后,我打算也去享受一回鄰居的笑容。
我站在后窗口,雙眼注視著小區門口。當我發現鄰居提著菜籃出現的時候,我整了整衣服,走出門去。在樓梯口,我碰到了鄰居:“買菜啊?”我主動打招呼道。“是啊是啊,出去走走?”鄰居居然停下腳步與我談起了話。我們從菜價談到天氣,半分鐘之后,他才似乎有點依依不舍地上樓而去。
從那之后的三天,我每天都能碰到鄰居。相見言歡,感情十分融洽。有一次他還向我伸出了手。我感到很欣慰,我們的鄰里關系終于正常化了。
第四天早晨,我正打字,房門被敲響。我打開門一看,竟然是鄰居。我忙說請進。“不啦不啦。是這樣的,我兒子這個星期天結婚,敬請兩位高鄰賞光。”鄰居滿臉燦爛的笑容,雙手遞過來一張請柬。
我很感動。原來鄰居是把我們當親戚了。那天我與老婆穿戴一新去參加了鄰居兒子的婚宴。封禮的時候,我一咬牙,封出了前所未有的五百元大禮。這可是我半個月的工資啊!
婚禮結束后的第二天早晨,我又碰到了鄰居。我剛想打招呼,卻發現鄰居的目光又從我的頭頂一掃而過,“您好”二字只得從我的喉嚨口里硬生生地咽了回去。看來,鄰居又不會笑了。
我百思不得其解。后來,偶然得知,我的鄰居是某部門的一個小官。他不常笑。
【原載2006年8月3日《南方周末》】
插圖/楊樹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