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連根
罪己詔是古代帝王用來“自我批評”的文書,其起源甚早,有名的說法就是:“禹湯罪己,其興也勃焉;桀紂罪人,其亡也忽焉。”禹湯之后,周成王、秦穆公、漢武帝、唐德宗、宋徽宗、清世祖等人也曾頒發過罪己詔。全面地梳理、分析罪己詔是一個工程浩大的課題,非筆者短時間所能做到,我在這里只談一談唐德宗的罪己詔。
安史之亂后,唐朝的中央政府已經失去了權威,藩鎮割據的局面形成了。各地節度使紛紛擁兵自重,不把中央放在眼里。很多節度使的子弟在父親或兄長死后.就發動手下的將領擁戴自己繼承節度使的職位,這等于剝奪了中央政府的“人事任免權”。唐朝的中央政府當然厭惡這種局面,可是由于沒有足夠的實力,所以不得不姑息遷就。唐德宗李適繼位后決心改變這種局面,重建中央權威。公元781年,恒州節度使李寶臣和青州節度使李正己去世,李適拒絕他們的兒子繼承節度使的職位,結果導致了河朔四鎮(指幽州、恒州、魏州、青州四個藩鎮)聯合起兵,宣布脫離中央。接著,汝南節度使李希烈也趁機宣布獨立,甚至索性稱帝。唐德宗李適動員全國兵力,先行討伐李希烈。
從理論上講,李適的做法無可厚非,先逼藩鎮造反,然后再以平叛之名將其一一剿滅,這樣既可除去心頭之患,又可重建中央權威,何樂而不為?奈何李適本人有雄心而無大略,他驅使軍隊為其打仗,卻不肯出錢犒勞士兵,結果引發了“涇師之變”——從涇原地區調集的平叛部隊途經長安,官兵們本來希望得到賞賜,可李適就是不肯出錢,士兵們因“待遇問題”得不到“落實”而絕望,由絕望而憤怒,遂發生了兵變。兵變發生后,李適才下令急運二十車金銀財寶犒勞軍隊,可惜,“恩典”來得太遲了。涇原之師占領了長安,德宗李適只得倉皇出逃,國家再次陷入了內亂之中。本想打擊藩鎮勢力以重建中央權威,結果卻是“求榮取辱”,給國家和人民帶來了更大的災難。
在沉痛的現實面前,唐德宗李適接受了翰林學士陸贄的建議,頒布了《罪己大赦詔》。這篇由陸贄起草的罪己詔選在興元元年正月初一發布,“赦書目行五百里,布告遐邇,咸使聞知。”詔書中所數了德宗自己的罪過,稱:“天譴于上而朕不悟,人怨于下而朕不知”,“上累于祖宗,下負于黎庶”。自我批評之外,詔書還赦免了不少叛亂將領,顯示了天子的通情達理,因為國家陷入內亂的責任不在別人,“罪實在予”。這篇罪己詔情真意切,很有感召力,頒布之后,“人心大悅”,“士卒皆感泣”,一些叛亂軍隊歸順了朝廷。誰說文字沒有力量?唐德宗的這篇罪己詔不就起到了拯救危局的作用嗎?
問題是,不到萬不得已之際,皇帝哪里肯“罪己”?想讓聽慣了阿諛奉承的人低頭認錯,實在太難了。平時頤指氣使掌握別人命運的人。不到了自己也面臨著萬分悲慘的命運時,他們是不會誠心誠意地作“自我批評”的。現在,我們在媒體上也能讀到貪官們的一些反思和懺悔,可是,我們一定要問一問:如果不是丑行敗露,如果不是身陷囹圄,他們會懺悔嗎?他們言辭懇切的反思和懺悔有沒有籠絡人心以自救的成分?當然,能反思、能懺悔畢竟比死不悔改要好得多,但是,我們也不得不說,遲到的反思、遲到的懺悔是要打折扣的,就像法律上所說“遲到的正義是非正義”一樣。
唐德宗的罪己詔雖然暫時起到了穩定局面的作用,但“罪已”之后的唐德宗依然猜忌刻薄,重用奸佞。在他的領導下,衰敗的唐朝不但沒能實現“中興”,而且更加衰敗了。一篇真摯的罪己詔根本不足以挽救一個昏君,恰如感人的獄中懺悔不足以挽救貪官的命運。
【原載2007年3月2日《濟南時報·歷下亭》】
題圖/朱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