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今譚概》:隱士在街上碰見一個乞丐向路人討錢,聲音很凄婉,卻沒什么人搭理他。于是隱士跟乞丐說:“喂,叫花子!這樣要飯,鬼才睬你呢!不如叫我一聲太史公爺爺,我賞一百塊銅板給你。”乞丐覺得這筆生意不錯,趕緊連叫了三聲“太史公”。隱士一聽,高興得要死,連錢帶包通通丟給了乞丐。
這段故事本來是夸獎司馬遷的,意思是說他這個人值錢,身價高,單憑“太史公”三個字就能混到不少飯吃。但我們從中還可以咀嚼到另外一層含義,就是太史公和錢之間,存在著一種利害關系。只要有錢,就能從別人嘴里買到“太史公”的頭銜。
生活中很多事情都有類似的關系。比如說“奶”和“娘”。客觀的情形是:奶歸奶,娘歸娘;娘未必有奶給你喝,給你奶喝的人未必是你娘。如果光認奶不認娘,錯誤就和這個乞丐差不多,只知道錢而不知道太史公了。盡管如此,信奉有奶就是娘的“惟奶主義”者,還是大有人在。對他們來說,有“奶”是檢驗“娘”的惟一標準,重要的不是“娘”,而是“奶”。唐朝叛臣安祿山,就堪稱這方面的楷模。
安祿山本姓康,母親阿史德是突厥部落中裝神弄鬼的一名巫婆。《新唐書》說安祿山出生時天上一片光亮,野獸們全都跑出來狂呼亂嚎,以致驚動了當地的地方官,要把他搜出來殺掉,幸好他母親躲得快,才得以免遭不測。這情形跟耶穌誕生的時候差不多,所以我讀書讀到這里,并沒有產生特別敬佩的感覺,只是權當又念了一段圣經而已。
安祿山真正讓我肅然起敬的,是他叫爹認娘的能耐。他從小就死了親爹,但這并不妨礙他有很多干爹干娘。據史書記載,安祿山起碼有四個干爹一個干娘。其中,最早把他帶進權力圈的是幽州節度使張守圭,而把他拉上權力高峰的則是“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的楊貴妃和“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的唐玄宗。安祿山從步入官場的那一刻開始,就表現出了強烈的“惟奶”傾向。誰對他的仕途有利,誰能給他錦衣玉食榮華富貴,他就對誰唯唯諾諾,百般諛媚。張守圭嫌他長得太肥,他連飯都不敢吃飽。唐玄宗和太子一起時,他說:“愚臣只知有陛下不知有太子”。唐玄宗和楊貴妃一起時,他則先拜貴妃后拜玄宗,說:“我們蕃人的習俗是先母后父。”直哄得干爹干娘樂不可支,戒意全無。朝中一班重臣,更是被他擺布得舒舒服服,一個勁兒地豎著大拇指替他說好話。
唐玄宗有一次指著安祿山的肚皮說:“又肥又大的,里邊裝著什么呢?”安祿山信誓旦旦地答道:“愚臣肚里裝的,全是對皇上的一片忠心!”事實上,這種依賴“奶水”來灌溉的“肝膽相照”,是很難維持下去的,就像兔子尾巴一樣,長不了。安祿山的胃口越來越大,朝廷的“奶水”越來越少。一場持續將近八年之久的“搶奶”戰爭,終于在公元755年北風蕭蕭的冬天爆發。有意思的是,安祿山從各少數民族部落中收養了八千人做干兒子替他沖鋒陷陣。更加有意思的是,安祿山沒有戰死沙場、馬革裹尸,而是死于一個圈套,死在經常伴隨他出入華清宮、侍候他更衣沐浴的心腹李豬兒的亂刀之下。而這個圈套,正是他的親生兒子安慶緒精心設置的。安祿山泉下有知,應該感到高興,因為他兒子完全繼承了他的衣缽,為了喝上更多的“奶水”,連親爹都敢宰!
安史之亂過去一千兩百多年之后,安祿山的叛軍曾經燒殺搶掠過的河北地區,出了一個名叫李真的人物。媒體上有消息稱,李真認了一位高級干部做干爹,正是由于干爹的蔭庇,李真在宦海中游刃有余,一帆風順。我不知道這消息是不是“路透社”的杜撰。但說李真善于巴結領導,那倒是千真萬確的。在他眼里,領導越大“奶”越多,要想在官場立足,必須不斷換“娘”。有一次,他回家躺在沙發上讓母親替他按腳,因為老人動作遲了一會兒,竟然破口罵道:“你他媽的快一點!”這副有“奶”就是“娘”的嘴臉,使我再次嗅到了安祿山“惟奶主義”的奶腥味。
即此可見,在“奶”和“娘”之間,認“奶”還是認“娘”,實在是人生當中至關緊要的一件事情。因為,它關系到你的成敗,你的榮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