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石川
不久前,新疆阿克蘇地區柯坪縣的玉爾其鄉、阿恰勒鄉人民政府,將二十九名孩子的家長告上法庭。理由是他們的孩子因忙農活輟學,要求法院責令家長把孩子送回學校讀書。政府起訴輟學學生家長的行為得到了當地絕大多數農民的認可。(6月25日《中國青年報》)
“不讓一個家長非法剝奪孩子受教育的權利!”柯坪縣副縣長李旺軍這話說得不可謂不斬釘截鐵,也不可謂不理直氣壯。誠然,根據新義務教育法規定,每個適齡兒童都有履行接受義務教育的義務,也都享有接受義務教育的權利。根據未成年人保護法規定,孩子父母作為未成年人的監護人,應當尊重未成年人接受教育的權利,不得使在校接受教育的未成年人輟學。因此,鄉政府起訴學生家長,名正言順,于法有據。
孩子不是家長的私有物產,孩子的受教育權不能被恣意剝奪,一定程度上可以說,鄉政府狀告學生家長,是對學生家長的法律啟蒙。柯坪縣法院黨委書記金勝林認為,農村的普法工作任重道遠。這番認知顯然并非矯情,而是基于現實認識的苦衷。因此.盡管鄉政府和學生家長走上了對簿法庭的尷尬地步,仍然值得我們叫好。
叫好之余,我們卻不能止于思索。必須追問:在柯坪縣,為何有那么多家長勇于置孩子前途于不顧?為何置威嚴法律于不顧?為何僅僅為了菲薄的薪酬而財迷心竅?一個細節不容忽視:柯坪縣是國家扶貧開發工作重點縣,這里的農民長期生活在貧困環境中,信息比較封閉,觀念得不到改變。顯然,表面看,學生家長胸無大志,目光短淺,實際上這背后隱匿著殘酷的現實——當地經濟發展水平低下。當溫飽尚未解決之際,追逐口腹之欲,而不是精神營養,這只不過是發自本能的意識。
因此,當我們在力挺鄉政府的狀告之舉時。是不是該體恤貧困農民的揪心之痛?當我們在譴責困苦農民的燕雀之志時,是不是更應該關注當地困窘不堪的經濟狀況?
據報道稱,一些農民認為,農民家的孩子大了,就該替家里干活兒掙錢,書本上的東西知道得再多,也沒地方用。毋庸置疑,這樣的認知是經不起推敲的,甚至是荒謬的,這種論調簡直是新讀書無用論的翻版。問題的關鍵在于,在知識英雄叱咤風云的年代里,這些農民為何如此“愚魯”?“信息比較封閉,觀念得不到改變”當然是直接原因。既如此,當地政府似乎更應該在順暢信息上大做文章。
由此,我們不妨聯系到曾經煊赫一時的新讀書無用論。民調顯示,34.7%的受訪者后悔上大學。因為大學里“沒學到什么有用的東西”,因為“畢業即失業”。不少農民家長甚至叫苦不迭,早知如此,還不如不讓孩子讀書了。這種沮喪、絕望以及憤慨的情緒為何會蔓延?正是因為大學亂象叢生,就業難短期內又得不到紓解。因此,讀書無用論,咎不在讀書,罪在于外因。同樣的道理,柯坪縣一些農民之所以慨嘆讀書沒地方用,顯然也不是讀書本身的過錯,而是因為他們確實沒有看到讀書能帶給他們希冀,帶給他們切實的價值、燦爛的前景。無需埋怨農民急功近利,當讀書不能迅疾轉化為生產力時,當讀書甚至成為家庭拖累、成為家庭貧困的加速器時,他們的功利完全可以理解。
在曾經一個時期,先治愚還是先治窮,先治窮還是先治愚,被當作全社會參與的命題討論不休。其實,愚和窮從來都是孿生兄弟,治愚和治窮從來都不該分先后。當信息嚴重閉塞時,當貧窮像毒蛇一樣纏身時,誰都沒有足夠的理由對愚表示出道德優勢,誰也不該有底氣對窮表現出居高臨下的歧視。因此。在這一現實語境下,我們解讀鄉政府狀告學生家長,就應該明確認識到,不真正使當地農民脫貧,不徹底改變當地信息閉塞的狀況,不讓當地農民切身體會到讀書的諸般價值,單純地狀告之舉除了有一丁點的普法意義,充其量只是可悲的次優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