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連水
趙本山到美國演出出了麻煩,前一段消息說官司正在程序之中,現在也不知如何了。除了演出秩序等問題,有些意見是針對演出內容的,華僑們反映,演出內容格調不高、低俗,尤其是對殘疾人、精神病人及肥胖人的諷刺,讓人反感。這事或許讓咱們國內的同胞感到納罕:趙的小品在咱們國內挺香餑餑的呀,連續幾年春晚群眾投票都名列前茅的呀,即使有那些拿殘疾人、腦血栓病人出洋相的內容,也不是什么故意的惡意,國外僑胞有點小題大做了吧。面對這種文化差異和文化碰撞,一股腦地將人家的批評拒之門外既不明智也不理智,咱們只要平心靜氣地想想,就會服氣人家的詬病不無道理:殘疾人相對于絕大多數正常人而言,無疑屬于弱勢群體,一個高度文明的國家,一個有文化素養的民族,是不會拿著弱勢群體的生理缺陷當眾開涮找樂子的;這些弱勢人群的權益和自尊應該得到體能健全人的維護和尊重。倘你不以為然,不妨將心比心地來個換位思考,比如你是位瘸子是位腦血栓患者,別人在舞臺上十足夸張地拿你那些難堪的病態后遺癥當笑料,你會心里好受?由此看,說小品的這類諷刺屬于層次不高并透著淺薄的諷刺當不為過吧。
那么除了小品,其他類別的諷刺藝術是否都層次高雅都脫離了淺薄呢?當然不是。就拿小品的近親漫畫說吧,其諷刺現狀就令人抱憾。我每日看鳳凰電況新聞或一些報道海外新聞的報紙,很喜好那些國外諷刺漫畫欄目,它一是及時,緊扣重大事件脈搏;二是一針見血,直搗問題的七寸;三是不遷就權位,即使總統也照樣點名諷刺。由于漫畫的獨特效果,所以在一些重大問題上常起到不凡的新聞功效。相較之下,我們的新聞漫畫則大為遜色,題材平庸的多,做版面點綴的多,至于點名諷刺,更是一道大家心照不宣的雷池。如此看,我們的漫畫諷刺不也存在淺薄?
藝術諷刺的淺薄,自然要追溯到諷刺者(演藝昔、劇作者)本身的淺薄。而諷刺者本身的淺薄,自然又濫觴于主觀和客觀兩方面。客現上,由于過去極左影響及長久以來傳統觀念的束縛,導致了文學藝術工作者自身無可奈何的淺薄。但我這里想著重談談由于主觀的見識、膽識以及思想水平等原因,導致的在諷刺、批評作品中存在的格調不同、層次相異的兩種淺薄——
一種是揣著糊涂裝明白的淺薄。比如小品,過去的就不說了吧,現在既然人家把毛病指出來了,咱們若仍看不到其意見的積極、深刻之處,仍抱一種不以為然,甚至說些走自己的路,讓別人去說吧之類的話,不就表明咱們是在繼續著一種假裝明白而內里糊涂的淺薄么?再比如漫畫,我看過一位可以稱作漫畫界泰斗級人物的一段話,他說,外國人問我,你們敢不敢批評你們領導?批評官僚主義?我說,我們批評官僚主義是批評它的后果,不一定要去畫某個部長,也許哪個科長哪個倉庫管理員失職后的危害比部長還大,你何必講這個級別講官的大小呢,所以我覺得對事不對人應當是諷刺漫畫的一個原則。你看看,諷刺假惡丑的作品竟然可以連事情的主體——人,都要回避,不但覺得這很正常,還作為創作原則來鼓吹,這和既對事又對人的一針見血比起來,哪個更揭示生活的本質更反映社會的真實更符合藝術規律?或許囿于國情吧,我們的諷刺還不可指名道姓,但作為藝術家(還泰斗級)這樣認識問題,這樣鼓吹悖離生活真實的“原則”,也實在有點以淺薄作深刻以糊涂裝明白了吧。
再一種是揣著明白裝糊涂的淺薄。現實環境使然,有話不能竹筒倒豆子,要拐彎抹角,要借古諷今才能說出來,這就需要適當地來點難得糊涂的變通,比如抨擊時弊的諷刺批評吧,你心里明白,但你做不到和盤托出,不然作品只能藏于深山胎死腹中,所以有時要視文章內容適合批評對象來些迂回裝些淺薄出來。但緊跟的是,很有些作者都在為最大程度地消除這種不得已的淺薄而努力著,他們冒著種種可能的麻煩或風險,甚至忍受著以前說實話卻遭到的不公正的創痛,把個人的利益、得失置于腦后,始終不渝地使自己的諷刺批評忠于客觀忠于實事求是的精神,他們是踐行堅持真理沖破思想樊籬的勇士,他們盡其所能地改善著我們周圍某些假大空某些逃避真實的東西。他們的精神委實值得人贊賞和欽佩。
搞諷刺搞批評,要想少點揣著糊涂裝明白的淺薄,就要提高我們分析問題、見識問題的思想穿透能力;要想少點揣著明白裝糊涂的淺薄,除了文藝工作者自身的努力,還需要社會總體的言論環境更寬松一點,各級在面對諷刺批評上更開明一點——畢竟,揣著糊涂裝明白的淺薄屬于少數個人主觀的不幸.而揣著明白裝糊涂的淺薄若長期存在,則是我們生活客觀的不幸啊。
[原載2007年6月22日《金融時報·銀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