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仰光
多數人堅持的道德。并不見得是一個聰明的標準。
對于網絡時代的道德,人們究竟應當如何注解,其實并無定論,或者說,人們非要找出一個客觀的道德標準,大約是白費力氣。而如果一個人非要把自己的道德觀套在他人頭上品評是非,恐怕就變成一件壞事了。
2000——2001年美國媒體曾經播出一檔名為Moral Court的脫口秀節目,該檔節目有一句精彩的廣告詞:“如果您認為自己遭遇了不公正,請訴諸道德法庭?!痹谠摲ㄍ巍胺ü佟钡氖敲绹鞒秩死铩ぐ5?,他在大量并不能被法庭受理的民怨之中遴選出某些具有商業價值的案例,并以戲謔和調侃的風格博得高收視率。最終獲勝者還可以獲得五百至兩千美元的獎金。
比如,有一個叫做“光屁股牛仔”的案子在當時頗引人注目。這個案子的主角是一個在表演時不太愛穿衣服的吉他手,他只穿內褲,并愿意搭配牛仔帽和牛仔長靴。于是,他的女友向“道德法庭”提起控訴,認為他“丟人現眼”。不過拉里·埃德并不這么想,他把獎金頒發給了“光屁股牛仔”。
再比如,“道德法庭”還受理過另外一件奇怪的案子。有一個女人指控一個專門研究女性月經史的男人,說他“傷風敗俗”,并為此印發了不少指斥他的小冊子??墒抢铩ぐ5虏⒉徽J為該名男子有什么問題,這讓原告及其擁躉大為光火,因為她們反而成了觀眾嘲笑的對象。
那么拉里·埃德為什么不愿意支持“原告”呢?我猜,這大概是因為拉里.埃德不愿意在“被告”并沒有觸犯法律的情況下改變他們的生活狀態,而他在電視臺的一句“錯話”就有可能引導輿論對“被告”形成現實的壓力。如果是這樣,他這位“法官”就有可能在真正的法庭上成為被告了。畢竟,拒絕要求的風險要比提出要求小得多。所以,“道德法庭”這檔節目實際上向公眾傳達了這樣的信息:在發達的法律面前實際上并沒有所謂“客觀道德標準”的容身之處。
當然,人的尊嚴是無價的。可是也得承認,人的理智是有限的。如果以有限的理智去捍衛無價的尊嚴,就將產生惡果。而且,理智并不一定會因為認同的人數越多而變得越發理智,有的時候則恰恰因為參與的人數太多而走向謬誤。或者說,多數人堅持的道德,并不見得是一個聰明的標準。
比如,古希臘的雅典人就曾吃過讓道德參與決策的大虧。公元前406年,雅典人為了重奪制海權,傾其全力與斯巴達艦隊在愛琴海展開決戰。雅典人最終取得勝利,可是,統轄雅典艦隊的八位將軍為了追擊敵人,竟然沒有先行救援落水的士兵。消息傳到雅典,人們對久違的勝利感到興奮,同時又對將軍們無視士兵死活的行為感到憤慨。藉此,將軍們的政敵開始煽動民眾,甚至在節日里身著喪服混在死者家屬的隊伍里刺激并助長民眾憤怒的情緒。
果然,在民眾振臂高呼的聲音中,五百人法院被迫改變了憲法規定的審判程序,改為由民眾一次性投票決定是否對諸位將軍處以死刑,而得勝將軍們最終的命運也就可想而知了。雖然民主在雅典再一次取得了勝利,不過喪失統帥的雅典人在兩年后便淪為了斯巴達人的戰俘。
由此看來,民眾雖然擁有充分表達的自由,然而為多數人堅持的道德,亦并不是衡量是非的惟一標準。
眾人的道德,雖然可以推動立法的發展,卻不能越俎代庖,成為司法裁決的依據。因此,法治社會中的各種法律問題,還是讓法律來解決比較好,而網絡世界中的各種非法律問題,我們也不要為了解決它們而非要讓它們先變成法律問題吧。
【原載2006年第20期《新聞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