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揚
十來年前,我到一個“縣級市”去。那里的市委是“縣處級”,市委辦公室是“正科級”;辦公室主任相當于科長,辦公室副主任相當于副科長。陪我吃飯的那個官兒是市委辦公室副主任,也就是副科長,但他送給我的名片上緊接在“市委辦公室副主任”頭銜之后的括號內卻印著三個字:“副處級”。其實,包括我在內很多人跟他打交道就因為他當著市委辦公室副主任,與他是什么“級”毫不相干。名片印上這三個字是什么意思?為了炫耀嗎?
想起不久前發生的一件事:一位作家寫了一部小說,小說中有個人物曾經在某縣當過某局副局長,后在嫖娼現場被抓,受了黨紀處分,丟了副局長職務。在那個縣混不下去了,通過省城某單位“第一把手”,居然調到省城來了……
文學作品總是來源于現實生活的,上述這篇小說也不例外。那個“在某縣當過某局副局長”?!昂笤阪捂浆F場被抓”并“受了黨紀處分撤銷副局長職務”的家伙,生活中確有其人(術語叫作“有生活原型”),只是“事發”時他的職務是“局長”,而不是“副局長”。按照規定,黨員嫖娼一律開除黨籍。但那家伙不知又買通了誰,把“嫖娼”改成了“與賣淫女發生性關系”,而“與賣淫女發生性關系”是否應開除黨籍是沒有明文規定的,于是雖然受了處分卻得以逃脫開除黨籍的結局——這就是人們常說的“上有政策下有對策”。
作品在刊物上發表后影響很大,這位“生活原型”來找作者了。大家以為這家伙惱羞成怒,會來找麻煩乃至尋釁的。不料他非??蜌?,賠著笑臉連聲道:“我當時是縣××局局長,您卻寫成了副局長。希望您在出單行本時更正過來,嘿嘿?!睋?,此人一下子買了幾十本載有這部作品的刊物,到處送人,以便讓更多的人知道他曾經貴為“局長”——哪怕這“局長”只是個科級,連前文戲言的“從七品”都算不上;哪怕人們同時知道了他還當過嫖客!
談到這里,不禁想起了胡長清。記不清這家伙是哪一年被判死刑的了,卻清楚地記得當時媒體的有關報道。一審宣判后,胡長清的口氣中甚至帶點不屑:“一個(小小的)中級法院,也能判我這副省級的死刑?”終審宣判后,在綁赴刑場途中他跟法警有一段對話。據知,作為死囚是只能坐在刑車地板上的;荷槍實彈的法警們大概是環坐或環立于他的四周。對話就是在這種情況下進行的。胡長清仍然喋喋不休,說判他死刑不公平。法警駁斥:劉青山、張子善不早被判處死刑了嗎?胡長清爭辯:“他們當時是天津地委書記,而我是副省級!”
此時的胡長清是“副省級”嗎?根本不是!對判處死刑、死刑緩期執行和無期徒刑者也都要剝奪政治權利終身——這“政治權利”包括曾經享有過的一切身份、級別、待遇和榮譽。可這個胡長清,直到坐在刑車的地板上了居然還“我是副省級”!
十來年前吧,我曾經認識一個當官的文人。有一次他問:“你是局級嗎?”我瞥他一眼:“問這干什么?”他想了想,囁嚅道:“看病方便呀……”我笑笑:“我不會病。”
從他的話聽來,當官似乎更容易得病,因此,當官和“向上爬”的惟一目的就是為了“看病方便”——當時覺得這說法簡直可笑。但多少年過去,環顧社會生活中發生的無數事實,發現他的話還真有點道理;不過,當官豈止是容易得病呢,如果禁不住誘惑,還更容易犯罪!
回過頭來再談“看病方便”——確實,“官本位”已經是一種“病”,甚至是一種惡疾。然而,它卻又是今天中國任何一家醫院都看不好的。它腐蝕我們的肌體和靈魂,不動聲色而又從不停頓地實現著某種畸變,把最為丑惡有害的東西畸變為某種強大而頑固的習慣勢力……
【原載2006年12月4日《今晚報·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