癌細胞

李家同

老張是我們高中同班同學中惟一念醫學院的同學，他是治癌癥的醫生，他常常開玩笑地說同學們最好不要去找他。

同班同學聚會，老張一定會到，他的收入高得不得了，所以有的時候他會請客，偶爾同學中有人發生一些經濟上的困難，他也會慷慨解囊。雖然老張對人很慷慨，自己卻過著很簡樸的生活，他每次都坐公共汽車來聚會，也乘公汽離開。我的感覺是，老張非常不喜歡過非常舒適的生活。

大概四個月之前聽人家說，老張退休了。正好，我在臺北的一家書店碰到了他，他正在買偵探小說，看到我，高興得不得了，一把抓住我，找了一家環境優雅的咖啡館，坐下來大談他喜歡的偵探小說。我注意到老張瘦了很多。老張主動告訴我，他得了癌癥，只剩幾個月的生命。對我來講，這真是晴天霹靂，也沒有問他是否正在接受治療，因為我想他是這方面的專家，應該知道如何治療。這也是我和老張的最后一次見面，不久，老張就去世了。我心中很納悶，為什么他這么快就走了？

謎底在老張的追悼會上揭開了。老張的兒子致辭的時候，告訴了一個大家都不知道的故事：老張從頭至尾沒有接受任何治療。為什么呢？老張的兒子在禮堂中放映了一段錄影帶，在這段錄影帶中，老張解釋了何謂癌癥細胞。我們常以為癌癥細胞就是不健康的細胞，其實不然，癌癥細胞是最健康、最有活力的，別的細胞雖然會分裂，但分裂會有止境。癌癥細胞的分裂永遠不會停止，不斷地分裂需要養分，但是人的養分有限，癌癥細胞不斷分裂，最后將其他正常細胞的養分吸取得一干二凈。

因此老張認為我們這些人都是癌癥細胞。因為我們太健康，所以吃得多；因為有錢，所以我們消耗掉大量能源。可是地球上就這么多資源，我們用得多，其他人就倒霉了。老張在錄影帶中一再強調，80%的資源由20%的人類消耗掉。他也一再提醒我們，如果全世界的人都像我們這樣吃遠洋的魚，整個地球海洋里的魚大概只夠我們吃一天。

老張的錄影帶也介紹了非洲兩千五百萬人得了艾滋病的慘相，這一段的聲音被消除了。老張的兒子沒有解釋為什么老張不愿意接受治療，那一段沒有任何聲音的錄影帶解釋了一切。

最后，老張提到他自己的病，說他的病是不可能痊愈的，花了很多錢以后，他可以多活三至四年，在這三四年內，他所能做的非常之少，所以他不愿意為了這三四年的生命而花費大量的醫藥資源。老張的兒子在葬禮上告訴大家，老張臨死之前，捐了一大筆錢給慈善機構，專門用做醫治非洲艾滋病人之用。

我們沉默了，也許大家都在想同一個問題：我們是不是癌細胞？

【原載2007年第７期《文化博覽》】

●廣東省湛江 舒 晴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