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 非
看一篇海外的報道,作者訪問中國貴州農村,盡管和發達國家比,這里顯得很貧窮,但是農民生活比改革開放前好多了,糧食夠吃,很多人家有了電視機。讓他感到難過的,不是貧窮,因為舊中國窮成什么樣子,作者那一代人是看過的;他難過的是雖然鄉鎮建了不少新房,一些農民把自己家院子收拾得比較清爽,可是街上到處能看到糞便,有的地方屎尿橫流,臭氣熏天,走路得小心翼翼,一不留神,就踩上了。
為什么會有這樣的現象?大家都忙著“脫貧”,不注意文明的質量,也無所謂生活的信念。貴州的山鄉,和大城市不好比。不過,像南京這樣的城市也有類似現象。我住的街區,近年有不少外地人租房開店,有時走在街上,兩邊店家同時向街上扔垃圾,遠距離吐痰,在鄉村搞慣了,進了城也不知道要避人。這個街區原來沒有這些現象,至少不像現在這樣明顯,現在真正成了都市里的村莊。這種情節細微的污染,“城管”不會管,市民也不敢多言,所以我走在這條街上總得左顧右盼,生怕小老板們飛出一口綠痰來。
城市像農村,大學也像農村。有一回在某大學教學樓,硬是靠氣味找到了廁所。事后我對某教授說,我沒想到你們走州過府,漂洋過海傳揚華夏文明,每天卻在這種地方出沒,太沒有面子了。教授說,你沒見那些人是怎樣解手的,和在村子里一個樣,有時遍地污水臭水,根本跨不進去,要像跳芭蕾一樣腳尖點地,挑干凈的地方跳進去。
以前有人說,治家如何,看媳婦手上的抹布;后來有人說,一個單位面貌如何,看看廁所就行了。話雖然有些絕對化,并非沒有道理。在公共社會,人能夠文明如廁,也是素質的一種體現。
香港回歸十年之際,英國的衛奕信回憶香港的變化。1960年他到香港任職時,船駛進鯉魚門海峽,看到岸上都是破舊的寮屋,居民生活水平比較低。但是,他認為在某種程度上已經能看到香港的未來了,因為孩子們衣著整潔,他們穿著白襯衣,褲子熨得筆直,莊重地在街上走著。家庭把希望寄托在他們身上,讓他們受良好的教育,首先讓他們學會舉止的文明。
這讓我想起美國外交家哈里曼的一件事。美國中情局前副局長沃爾特斯在回憶錄中寫到,戰后他曾和哈里曼到德國的埃森,那里到處是廢墟,他問哈里曼:“德國人能重建家園嗎?”哈里曼說:“他們能做到,你沒看見嗎,我們剛才訪問的那戶居民地下室的桌上,放著一盆花。”沃爾特斯當時悲觀地認為,以他的年紀,不大可能看到德國的復興。但是,十年沒到,在這些城市里,已經很難發現戰爭的痕跡了。
如果那個山區小鎮的居民想到在臨街的窗臺上擺放一盆鮮花,那里可能就不再會糞便滿地,人們也一定會憧憬美好的未來——當然,千萬不要讓謀政績的干部看到這篇短文,我擔心他們會以政府名義發文,規定居民要在窗臺上擺放鮮花。
【原載2007年9月24日《揚子晚報·鐘山夜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