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 平
龍是不是中華民族的象征?它能不能作為中國的形象標志?如果有人要做一個學術考證,當然沒有問題,是他的選擇自由和研究權利;如果只是一般性的爭論,那是無聊的口舌之爭,爭不出什么結論來;如果政府花錢來組織專家論證,準備換一個新的標志,那就不只是無聊了,是在浪費納稅人的錢財,搞一種莫須有的形象工程,類似童話中的裁縫做一套皇帝的新裝,比搞一個實體的形象工程還要糟糕:
大家看一下這個新聞屬于哪一種情況:由上海外國語大學黨委書記、上海市公共關系學會副會長吳友富教授領銜,重新建構和向世界展示中國國家形象品牌這一重要研究已正式被列入上海市哲學社會科學規劃課題立項。吳教授說,龍這個形象有一定的局限性,在一些西方人看來充滿霸氣,讓他們產生不好的聯想,甚至被別有用心的人歪曲,所以要重新構建一利,新的形象,來作為國家的形象品牌。報道最后說,這個課題完成后,新的形象標志,很可能被國家有關部門采用。
對于華夏民族來說,龍的形象源遠流長,生動而獨特,而且被賦予了威嚴、蓄勢、振奮、吉祥等寓意。歷史上曾經也有過別的標志,比如仰韶文化的標志就是一枝玫瑰花,但是龍被廣泛地接受并傳承下來,這是一利,文化選擇,值得尊重和敬畏。但是,我并不因此認為,這個標志就是神圣不可冒犯的,正如仰韶的玫瑰花也會凋謝一樣,龍也有可能被別的東西取代。問題的關鍵是,假如有這樣的事情發生,它應該怎樣發生,又將會怎樣發生?
有傳說認為,龍作為部落標志是黃帝的選擇。其實這是很可疑的,很可能是后來帝王思想深入人心之后人們的附會,我寧愿相信它是原始的部落圖騰,是人們源自大自然的想像,所以它以馬的鬃毛、躐的尾巴、鹿的角、狗的爪、魚的鱗和須,“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潛淵”,非常符合民間創造的規律,而且有一個不斷修正和補充的過程——考古發現早期的龍形象是無角無須的,后來才逐漸變化成現在的樣子。如果說有什么東西要取代龍的話,那么它也只能遵循這樣的路徑,由民間自然創造,由時間逐漸接受,而不是組織一群專家、申請一筆經費、搞幾回調查、作一番論證,就能塑造出一個更加完美的形象來取而代之的。
龍當然有它的局限性,其寓意也被古代專制的帝王過多地詮釋為霸氣,被現代勢利的人們曖昧地用來比喻崛起,但是一個本來就是憑空想像的東西,它能有什么錯呢?那不都是人們的解釋嗎?再說,世界仁有什么樣的東西可以十全十美,不會讓人產生一點誤解甚至無法讓別有用心的人歪曲呢?
總是有一些人,心里時刻都想著所謂國家形象,卻不明白真正的國家形象是什么,也不明白良好的國家形象是怎么得來的。至少有一點,他們應該明白:真正的國家形象,肯定不是靠搞形象工程樹立的,那樣只能毀了國家的形象。一個國家的形象,首先是國民的形象,是人的解放,是普通民眾的想像力和創造力的提升,那樣的話,真有可能出現一個比龍更好的形象來。
我看到一個政協委員也談到這個問題,他說:“就像可口可樂一樣,它是美國文化的一個清晰的符號。中國文化首要的任務就是要準確定位,先把產品弄出來,然后定品牌。這是個大一工程,只能以政府為主導,組織專家學者班子來參與。”這位先生竟然不知道他的說法多么自相矛盾:可口可樂這個清晰的文化符號,到底是怎樣來的?真的是“以政府為主導、組織專家學者班子來參與”的課題研究小組搞出來的嗎?他居然還說“只能”!那明明是民間智慧的創造,并經由市場選擇的結果。
我們現在都說可口可樂和奧斯卡是美國的標志,卻忘了美國政府也曾經規定過國家的標志,那就是國徽上畫的那個白頭禿鷹。據說,1776年,當時的美國最高權力機關任命了一個委員會去設計這個標志,先后經過六年三個委員會,還沒有達成一致意見。最后的定奪者綜合了各方意見,讓禿鷹一手拿利箭,一手拿橄欖枝,加上其他復雜的符號,堪稱完美(當然也很容易被人誤解和歪曲了),結果怎么樣呢?在我們眼里還是讓位給可口可樂和奧斯卡了。
【原載2006年12月5日《南方都市報·時事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