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心陽
在雜文圈子里,常能聽到對愚文有“兇猛”之類的評說,比如一次全國雜文界開研討會,主持人介紹與會者寫作特點和風格時,就進行了這樣的點評,同時在一些對雜文人進行評論的文章里,也有這種觀點。
對這樣的評說,開始覺得新奇,因為我對自己寫過的東西從未覺得有多么“兇猛”,只不過是想到就說、說完就罷而已,不曾想過要下狠心時不時地寫個什么“兇猛”的東西出來,去猛刺誰一下,或驚世駭俗一下。而這種所謂的特點若是放在一個純粹的雜文寫手身上,也許不難理解,但在我,又有點不同。在有些人看來,你是名軍人,在一家所謂“高調”的媒體工作,屬“正統人士”。這樣在“兇猛”文章與所處位置之間顯然出現了信息不對稱。
對這一疑惑,我的觀點一是前面說的,從來無意于要寫什么“兇猛”文章,也沒覺得曾經寫過什么“兇猛”文章。二是即使有人覺得某些東西有點“兇猛”,那只能說明我這個人有時更愿意把問題想得深一點,角度弄得奇一點,更愿意講一點真話。在所謂“兇猛”與不“兇猛”之間,其實就是講真話的程度不同和講真話的方式不同,有人想講就講出去了,有人會講也講出去了。特別是在說真話的空間受到擠壓的境遇下,會講似乎更顯得重要。前幾年寫的關于蘇聯話題,大體屬于此類,我所看到的有關記錄蘇聯的文字,許多東西總是那么似曾相識,總是離我們那么近,總感覺到有人還在繼續……誰人撞上這樣的素材不想撿起來說個三言兩語?而至于這些東西看上去怎么厲害,怎么產生了“兇猛”的效果,那純屬讀者和評論者的事了,和本人沒有關系。
對“兇猛”一說,我甚至覺得是一種錯位的理解,就是我們并沒有把屁股坐在真理一邊,而是坐在其對立面來想問題。如果說我們認為某篇東西是“兇猛”的,那大體上是堅持了真理的,可我們從來不說真理“兇猛”。如果真的連講幾句真話也要冠之以“兇猛”,抱之以敬畏,那無疑是在說我們的權力者還不能以構建和諧社會的包容態度來對待講真話。
暫且承認這種“兇猛”是存在的,就不妨再說一下在“高調”與“兇猛”之間如何生存的問題。其實,當今中國,在這種境遇中生存的人顯然不在少數,用他們自嘲的話說,就是此時一面孔,彼時一面孔。但我并沒有把這個問題看得如此絕對對立,在某種程度上說兩者之間有著很大的趨同性,即所做的一切其實都為了這個國家和民族——無論你“高調”也好,“兇猛”也罷,沒有幾個人是成心要反對或企圖毀掉這個國家和民族的。所以,在所謂“高調”與“兇猛”之間并不存在根本性的沖突,更不是你死我活的對決。主要是存在表現方式不同,論及問題的視野和角度不同(即使是所謂的“體制內”和“體制外”思維也不例外)。在實現目標與表現方式之間相比較,畢竟目標是具有根本性的。這樣有了目標上的一致性,所謂“生存”自然在理論上也不應該出現困難。
同時,人們對一些在所謂“正統”機構效力的人往往有一些誤解,認為他們做出什么樣的事就說明他們是群什么樣的人。實際上并不完全一致,他們多數所做的事僅僅屬于工作行為而已,而并不代表其真實思想。他們在許多問題面前與多數人一樣,大都有著共同的認知。所以在一個單位里,無論同仁寫什么樣的雜文,只要是講了真話、說得精彩,哪怕有些“兇猛”,雖然他們未必倡導,但也絕不視為妖魔,相反,有時也會為之喝彩,表示贊賞和敬佩。如此,也就給了那些在“高調”環境下寫著所謂“兇猛”文章的人以很大的生存空間。相反,在其周圍制造和形成“生存威脅”的恰恰是“自己人”,也就是雜文界的同胞,他們因為不愿意看到你秀出班行,而充當著卑鄙的“告密者”。
在這個問題上,我欣賞邵燕祥先生的理解,他曾開玩笑稱這群人為“職業風派”。這可謂為徹悟者之妙言,因為一切都不能不講策略。我軍一向以英勇善戰而著稱于世,但上了戰場的口號是:“保存自己,消滅敵人”。任何時候,任何情況下,都應當把保存自己放在消滅敵人之前。倘若逞一時之勇,自己都不復存在了,戰斗如何繼續?魯迅先生對此表現了相同的看法,他一向強調與那些強勢力進行抗爭時,大可不必直挺在那里白白地“送死”。
也許我們還不是一個完全可以用白紙黑字自由言說的社會,但相對而言又有了一部分的自由和寬容。應該欣慰,所謂“兇猛”者能夠在“高調”的境遇下生存,這已算是一種進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