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住深圳焚燒民房這把火

童大煥

我想，這樣的一幅照片擔得起2007年度世界上任何有責任擔當的新聞獎：一片廢墟上，一名看上去只有七八歲甚至更小一些的兒童正在滾滾濃煙中拿著水瓢奮力滅火，試圖挽救他曾經的家園。眼前的場景不是因為天災，也不是因為戰爭，而是因為強者對弱者的無情“毀滅”：8月31日，在深圳寶安區上塘工業區龍塘社區旁的外來人口聚居地，深圳市寶安區上塘工業區民治街道組織二百四十人的臨時“執法隊伍”，以火燒民房的形式，完成了一次堪稱現代行政執法史上的“壯舉”——拆違者將七八十名違建住戶帶到一邊后，點火燒掉了七八十戶近千平方米違章建筑，屋中的許多家當也轉眼灰飛煙滅。（9月1日《南方都市報》）。

新聞圖片上這個無辜孩子杯水車薪式的搶救，令人為之動容，為之垂淚。這是人類本能的對家的熱愛與渴望。與這位孩童純真的本能相比，一些人的冷酷、冷漠、冷血竟至到了喪失人性、失去人類“本能”的地步。當被問及為何要采取火燒這種辦法時，街道的一位張姓負責人表示，“那樣拆得比較干凈徹底，而且道路狹窄，車開不進去，很難把違章建筑的材料卸下后運出去?！辈鸪`章建筑行動從早上九時開始，一直進行到下午二時三十分。

不管民治街道的目的如何正當，也不管他們做何辯解，不經法院的正當程序，組織臨時“執法人員”火燒民房的做法毫無疑問是違法的，并且直接挑戰人類容忍的底線。

家是一個人的城堡，身之所系，性命相托。不管這個家是固若金湯的銅墻鐵壁，還是風雨飄搖的塑料棚、茅草屋。在中國傳統的公序良俗里，歷來將殺人放火并列為十惡不赦之首。人類的血海深仇，莫過于此。今天的一些公權在握者，如此輕描淡寫地挑戰人類精神和行政執法的底線，可見其已經墮落到了何等不堪的地步。

在法治國家，即使是一個廢棄的垃圾桶被人占用居住，那也是風可進雨可進國王不能進的風雨不動安如山的家，哪個警察或是別的什么“執法者”敢對其輕舉妄動，“執法者”的命運一定是被法律追究。在我們的鄰國印度，憲法規定“公民有選擇在哪里居住的權利”，“流動人口”們在城市中空置的土地上，只需用磚頭和塑料布搭起一個棚子，就可以宣稱自己是“業主”，因此孟買６５％的面積被棚戶區和貧民窟覆蓋。對貧民窟居民，當地政府宣稱，按開發計劃，不僅免費安置新房，而且有一個全方位的教育和工作計劃。但貧民窟的人們仍有權利不認同該開發計劃，照樣在自己的棚戶里安之若素！

在互聯網上，有網友以前蘇聯“解凍”時期俄羅斯大師級作家瓦連京·拉斯普京（Валентин Распутин）小說《活下去，并且記住》的書名贈送給照片中那個救火的孩子。我希望這個孩子記住的不是仇恨，而是恥辱。不是因為貧窮而感到恥辱，而是因為這個社會對貧窮缺乏起碼的尊重和體恤而感到恥辱；因為這個社會公權力相當程度上不受民權和民意的制約而感到恥辱。這個恥辱，不屬于個人，而屬于全社會，屬于這個國家。

可以這么說，一個國家的前途命運，從根本上來說取決于它對于弱者的態度。一支艦隊決定它速度快慢的不是那艘航行最快的船只，而是那艘最慢的船只。人類是一個整體，強弱變換，相扶相幫，對弱者的野蠻和拋棄其實就是對所有人的野蠻和拋棄，因為在他們眼里，人的價值是以其所擁有的物和財產的價值來衡量的，人不是人本身，而是物的附屬品！

【原載２００７年９月５日《中國保險報·拍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