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 風
整個事件過程中,“民主”從一開始就沒有被正確理解,也缺乏必要的尊重
酒仙橋危改因為引入投票程序,而引起廣泛關注。一時間,“拆遷民主”的說法四起。一開始,政府及開發商似乎對此也予以默認。然而,投票結果公布后,只有2/3居民投票,投票者中只有2/3支持開發商方案。總起來說,支持率未達到居民總數的一半。政府和開發商有點尷尬,開始否定投票的民主性質了,再三辯稱,投票“只是摸底”。
看起來,“拆遷民主”,只是外界的一種過度詮釋而已。事實上,在媒體炒作之前,酒仙橋危改只是發生在眾多城市的無數拆遷困局中的一個。復雜的房屋產權結構,眾口難調的居民意見,政府改造舊城的決心,房地產錙銖必較的心態,種種權利、利益的較量、沖突糾纏在一起。常規的故事發展模式是,政府強行拆遷,房管局、法院與開發商出奇地一致,拆遷戶即使采用種種措施抗拒執法,但最終其房屋仍然被推倒。哪怕是“少數最牛釘子戶”,也未能避免這樣的結局。
這樣的結局讓人無法滿意。人們普遍急切地尋找解決方案的突破。酒仙橋危改投票讓人眼前一亮。很多人士想,既然成片拆遷涉及到尋求共同意見,那么,投票民主程序似乎就是一個合適的程序。
這樣的想法當然是輕率的。民主的適用范圍是有限度的:民主只能適用于那種可選擇的公共事務領域,且不論選擇的結果是什么,都不會對任何一個人的基本自由、權利和利益,構成直接而嚴重的損害。
而酒仙橋危改投票顯然不是這種性質。該區居民首先可以區分為房屋尚比較新、根本不用拆遷者,及房屋破舊而希望拆遷者,這兩類居民同時投票,若得出同意拆遷的結果,則那些無意拆遷者的權利就被完全忽視,其利益將會遭受重大損害。如果民主導致的是這樣的結果,那么,這種“民主”就是可怕的。
如果深入到投票過程中也會發現,這次投票不合乎民主的程序規定。民主不是隨便什么人組織投票就算數的。民主是人民自我治理的一種決策程序。所以,民主的啟動者、組織者本身就應當首先是民主選舉產生的。比如,選民首先會選舉產生一個選舉委員會,再由這個委員會組織總統、議會大選。再比如,在小區自治中,先由業主自己組織召開業主大會,選舉產生業主委員會,這個委員會提出種種章程、政策草案,再提交業主大會審議。
假如由物業公司組織業主就小區的公共事務進行投票,將是十分離奇的“民主”。因為,在現行制度安排下,物業公司根本就不是業主大會或業主委員會聘任的,而往往是開發商強加的。類似地,這次開發商組織拆遷戶就拆遷問題進行投票,也是十分離奇的。因為,開發商本來是拆遷戶的交易對象。
更不要說,開發商的出場清楚表明,政府已經確定了對該處進行拆遷的決策,此時投票,又有什么意義?難怪有關方面最后又解釋為這種投票“只是摸底”。政府同意開發商組織投票,在很大程度上只是為了提供一個讓那些拒絕拆遷者接受開發商報價的額外理由。因此,在整個事件過程中,民主從一開始就沒有被正確理解,也沒有得到必要的尊重。
話說回來,在法治、市場相對健全的國家,城市改造項目倒也確實有用得上民主的時候。就像在“重慶最牛釘子戶”事件中被提及的美國最高法院判決之“凱洛等人訴新倫敦市案”中,新倫敦市就以市政立法的形式通過了對凱洛等人所居住地區進行開發的決定,而美國法院曾經長期認為,這是地方政府立法權限內的事情,法院不應審查。這種立場盡管也遭到那些堅定維護私人財產權的法官、律師、學者及輿論的猛烈批評,但無論如何,第一,政府行使這種權力的場合畢竟很少;第二,在自治、民主相對健全的制度環境下,市政立法畢竟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因此,城市改造、拆遷、開發等涉及私人財產權問題的時候,倒也未必完全沒有民主的用武之地。但是,民主要發揮作用,就要求使用這種民主的范圍十分有限,且民主程序比較嚴謹,以及最重要的,即便是代議機構作出了相關決策,也必須接受公正獨立之法院的審查。這樣,才可以在民主與私人財產權之間建立起某種讓人不那么恐懼的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