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 破
“現在不搞經濟建設不行,靠那500多畝地,是養不活大寨人的,必須走企業化的路子。不管是干集體的還是干個體的,我們每天都在大寨精神的指領下,辛苦工作。不能把大寨精神規定為仍然趴在土坡上,面朝黃土背朝天。”
上午,在等待了4天之后,記者在大寨賓館4樓郭鳳蓮的辦公室里采訪了她。對于自己不愿提及的事,郭鳳蓮均一言帶過,自己喜歡的話題則滔滔不絕。
在談話中,郭鳳蓮的很多話是針對社會上的一些指責有感而發的。她最愛用的一個詞匯是“整合”。
“我得辦我的事”
《南風窗》:聽說你去北京參加全國人大常委會會議了,但我從網上看到,8月30日人大常委會的會議就結束了。
郭風蓮:會議一結束我就回來了,但我得辦我的事。我要老是在村里,想給村里辦的事就辦不成。外面搶注了好多“大寨”品牌,牌子亂了,影響市場,好產品也做不成了。我得親自過問此事,其他人干不了。咱們通過律師,到國家工商總局去反映。如果是自然村搶注,咱就不管了——也不是只有我們叫“大寨”,光山西省就有5個“大寨”村。
有人不理解,說郭鳳蓮怎么老是不在家?就是縣里的部門,我也得去跑,不能老是打電話叫人家過來,讓人家說郭鳳蓮怎么架子這么大?還有環保、污水治理等,中央、地方都在大檢查,我們要主動征求地方環保部門的意見,比如煤礦怎么改造?水泥廠怎么改造?郭鳳蓮還是全國人大常委哩,執行環保政策不能落后。
為什么我要在賓館辦公?外面找我的人太多,參觀的、合影的、開會的,我要在村里辦公,會給老百姓帶來麻煩。有人說,郭鳳蓮在前面(指村莊前)一個占一個大辦公室。這里原來是個工廠,我給改造成賓館了。如果沒有這個大辦公室,比如今天要來十幾個人,我往哪兒放他們?要是放在村里,街上放著VCD,吵得很,會也開不成。
另外,快入秋了,氣候干燥了,山上的樹木、花草也都要整合一下,怎么防止火災隱患?怎么安排防火隔離帶?這些都是大事,不辦不行。

(這時,郭風蓮給村主任賈春生打電話:“村里白天少進拉煤的車!剛才我看見3輛50噸的拉煤車,把泥土、煤渣都帶進來了,路也不能走了,他們運起來什么也不顧了……”)
《南風窗》:很多人都知道有個“大寨核桃露”,來這之前,我一直以為“大寨核桃露”就在大寨,沒想到卻在陽泉;也是來了之后,才聽說大寨有個“經濟發展總公司”,請問總公司跟大寨村是什么關系?
郭鳳蓮:大寨的企業都是合作企業,不是獨立的,雙方共同投資。核桃露廠原來只用大寨的品牌,現在我們也投資了,占40%股仇人家陽泉那邊投資多,當然要控股,咱得尊重事實。煤礦是咱們的,水泥廠也是。煤礦再有5年采空了,我們到別的地方再整合,畢竟當地人搞運煤、采煤有這個條f‰
總公司跟村里是一個關系。設立總公司是為了對外聯系方便。總公司的領導班子跟村兩委班子是一套人馬。比如我是村支書,也是總公司董事長;村主任是公司副董事長。總公司的人員不多。要那么多人干啥?閑著沒事看電腦?
總公司現在有8個企業,有的小企業關掉了,再建新的。有幾個企業前途還不錯,比如農牧開發公司,搞養殖、沼氣、玉米加工。還建了個不起5萬頭的豬場。
《南風窗》:前一段鳳凰衛視關于大寨建普樂寺的報道,聽說你看了不太高興?
郭鳳蓮:普樂寺是私人投資建的,跟大寨沒關系。我沒看他的報道,也沒什么不高興的。讓他報道吧,不報道人們不知道。
社會上對我們不理解,有些歪曲事實的報道。我當Y43年黨員,跟黨走了這么多年,對黨有什么高興的?我一個女人,盡我的能力來辦事。外面的窮百姓來找我,從來沒有空手回去的,大寨能支持的大寨支持他,大寨不能支持的,我個人掏腰包支持他。縣里其他地方有人請我一起去跑政策,我也去,盡量利用我的名聲。我的名聲哪里來的?不是自己掙來的,是黨給的,人民給的,現在是不是也要為了人民而付出?有的地方貸款難,我跟他一起去找銀行行長。大寨不是山西的大寨,也不是昔陽的大寨,是黨中央的大寨、中國政府的大寨、全國人民的大寨,大寨的地位是毛主席給的,人民的事辦不好,我沒臉去見黨中央。
來自社會的不實報道,給我們造成了一些負面影響,從干部到群眾都有壓力。面對那些歧視性、不公正的評論感到憂慮。社會不應該用淺薄的眼光。—直把大寨故到過去那個時代,讓我們總在那個環境中去生活,這個要求太過分了。不過,我們風風雨雨走過了幾十年,也不怕這些議論,大寨人心寬著呢。
“靠那500多畝地,養不活大寨人”
《南風窗》:很多人都在問:究竟大寨現在還有沒有大寨精神?
郭風蓮:大寨精神還有沒有?我認為還有。但是時代變了。我們不可能還是“白天修地,晚上修房”,現在不搞經濟建設不行了,靠那500多畝地,是養不活大寨人的,必須走企業化的路子。但我感覺,不管是干集體的還是干個體的,我們每天都在大寨精神的指領下,辛苦工作。
我的光景過得都是兢兢業業的,一個錢當十個花。我在大寨干了50年,—步一個腳印走過來的,從來沒有不當個光景過過。
大寨是太行山區的一個小村莊,跟江蘇華西村比,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我們辦的那些企業,水泥廠年產10萬噸,煤礦年產20萬噸,按照宏觀調控政策,都快該關閉了,我們也愿意搞關閉。以前大寨建的很多企業,現在早就不復存在了,因為當時沒資源,沒資金,只能從小的建起,起步就低。我們到別的地方征地、租地建企業,都需要大筆的資金。國家政策變化很快,今天土地是這個價,明年就是另一個價了。辦一次手續得好幾年,等到辦完已經晚一步了了。
我們不能老吃大鍋飯。多勞多得,少勞少得,不勞動的也不能讓他窮死。我們對老人有補助,孩子上學免費——1993年,國家還沒讓免費的時候,我們就開始免了。我還準備把補助金逐步提高:從今年10月1日起,大寨村民想投資搞農業、養殖方面企業的,集體為他承擔60%投資。老年養老金的標準也準備翻一番。老人老了,后半生還剩幾年呀?我不盼他們走,現在的生活比過去好幾百倍,能多活一年是一年,村里誰要能活到100歲,我們就獎勵他10萬元。
我們又養老,又養小,責無旁貸。誰家孩子考上大學,村里—定要補助,最低2000元,但上的得是真正的大學。孩子們畢業了,愿意在村里工作的,我盡量給他安排。
最近,我們準備給每戶村民訂一份《農業科技報》,讓大家從報紙上捕捉科技信息,自己創業也行,臺作搞創業也行。
大寨經濟轉軌后,群眾靠旅游吃飯的多了,但旅游市場時好時不好,單靠這個發財不現實。我們必須先把大寨建好。大寨建好了,旅游者自然就都來了。
80年代那十來年,大寨破破敗敗,不能
看,我們經過十多年的整合,老百姓吃的、住的都好了,中央領導人也來了。舊窯洞我們也不愿意多拆,它是一道歷史風景線,作為大寨的歷史背景,有存在的價值。但現在是新時代,我們要建設新農村。舊房子由集體出錢整合,新房子由集體出50%~60%,個人只出5.5萬元,就能住上190平方米的小樓,這樣的好事中國哪里找?該集體辦的事,我—定會出錢辦,但村集體也不能空。老百姓家里要有個金山,集體也要有個金山。
有人說,郭鳳蓮現在怎么啥都要?我要什么了?我要的是黨的政策。黨的政策讓我們建設新農村,我也得享受這個政策。我掌管這個家不容易。沒有哪個當家人不想過好光景,但我不愿意把企業掙的錢—下子花出去,假如再遇上自然災害怎么辦?1996年大寨遭災,我們發揚1963年遭災時的精神,把別人的贊助全退回了,自己動手修整土地。
大寨人要不創造,不艱苦奮斗,就生活不下去。大寨精神滲透在大寨每個角落里,閃爍著光芒。宋立英78歲了,她就是不干活了,集體也要養活她。但她擺個賣旅游紀念品的攤子,給游客簽字,想辦法為家里掙錢,不給家里、村集體增加麻煩。
不能—說大寨人,就一點自己的生活空間也不能有,那也太夸張了。他想今天掙錢,明天休息,有這個自由。你不能一見他休息,就說“大寨人沒活干了”。為什么大寨人就不能休息休息?
現在大寨人的生活非常好。家里來了客人,都要炒幾個菜,有肉有蛋,以前根本沒想到。那個時候,每家吃的飯都是一大碗糠面糊糊,誰能想到幾十年后會變化成這樣?
抓住每一天,培養好年輕人
《南風窗》:自從1980年你離開大寨后。十幾年間,沒有一位中央領導到大寨來,但1991年底,你回大寨重新擔任村支書后,從1992年~1993年,在一年多的時間里,就有4位副總理(田紀云、朱镕基、鄒家華、李嵐清)到大寨來過,后來又有其他中央、省、市領導人相繼來了,背后有什么原因嗎?

郭風蓮:國家領導^對大寨都很關心、鼓勵我們好好做。田紀云是管農業的副總理,他第一次踏上大寨的土地,給我們題詞:“解放思想,拓寬路子,齊心協力奔小康。”他跟村干部座談的時候說:“鳳蓮呀,我說你們要解放思想,是看現在大寨人的思想并沒有解放;我讓你們拓寬路子,是大寨人還太保守;我讓你們齊心協力奔小康,是說你們班子里的人太老了。大寨要辦企業,光靠農業富不起來。老的小的都要努力。像梁便良、宋立英這些勞模年紀大了,該讓路了,要讓年輕人上來。”梁便良、宋立英那時候的歲數,就是我現在的歲數。田紀云說,你們要把大寨搞起來,需要我幫忙的就跟我說,我作為副總理,一定要把大寨扶上馬,送一程。田副總理不是說說算了。他幫我們引進外資搞水泥廠,又讓他山東老家的沂蒙地區派人幫助我們設計,還親自參加了水泥廠的開業典禮。
山西的幾任省委書記、省長也都很關心大寨。市委、市政府也支持我們。
田紀云走后幾個月,朱镕基來了。他是掉著眼淚看大寨的。他看到大寨的梯田是一塊、一塊壘起來的,他說這是中國農村的萬里長城。虎頭山原來光禿禿的,我們—棵一棵地把樹栽起來,新房也一排、一排建起來了。朱镕基說,你們不容易啊,幾十年的風風雨雨,花費了多少心血!他說,大寨要成為愛國主義教育基地。他讓我們的省長幫助大寨開發旅游,讓大家都來學習大寨精神。
現在年輕人說看不到大寨精神了,太讓人傷心。如果沒有大寨精神,我們在這塊地方根本生存不下去。只不過,現在與過去的大寨精神形式不一樣,實質還是一樣的。如果大寨不搞經濟開發,就一步也走不下去了。為什么80年代到90年代初,大寨有十來年沒發展?就是因為黨的政策是開放的,但大寨沒有抓住機遇。1991年底我回來時,我們的省委書記、省長找我談話,說鳳蓮呀,你回去—定要吃大苦,—定要繼續發揚大寨精神。但我們不能把大寨精神規定為仍然趴在土坡上,面朝黃土背朝天。
《南風窗》:你現在有什么煩惱,或者有什么后顧之比嗎?
郭風蓮:煩惱?我會有什么煩惱?人就是這樣,每個人都是悲喜交加,你說你天天喜什么呀?我今年60周歲,花甲之年了,這幾年—直在想辦法,怎么讓孩子們起來,在我搞的這個基礎上,把這面旗幟扛起來?就像陳永貴說的:要想紅旗紅萬代,就得培養下一代。李鐵映來大寨,跟我說:鳳蓮呀,大寨這面紅旗—定要舉下去,世世代代舉下去!
另外,我也考慮:當今黨的政策,是有史以來對農村最好的,如何在這個時代,發揮好黨的作用,把老百姓生活推向一個新的水平?大寨雖然人口不多,但影響面很大,如何在大寨建設好社會主義新農村?
《南風窗》:但是,很多人也懷疑,郭鳳蓮離開大寨領導崗位后,大寨會不會再一次衰落?
郭鳳蓮:我的生命是有限的。在這期間,即使我退居二線,也會積極主動地扶持年輕人,責無旁貸。退是正常的,誰沒有個七災七難?到時候再退,把孩子們都閃了。當然我現在身體很好,但不可能老不出毛病。要抓住每一天,培養好年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