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簡介:
顧明遠,1929年10月生,江蘇江陰人,中共黨員。北京師范大學教授、教育管理學院名譽院長、博士生導師,中國教育學會會長。蘇聯國立莫斯科列寧師范學院畢業。歷任北師大附中教導處副主任,北師大二附中校長,北師大教育系主任、外國教育研究所所長、副校長、研究生院院長,中國教育國際交流協會副會長,世界比較教育學會聯合會副主席,全國比較教育研究會理事長。
所獲部分獎項:
1991年獲全國優秀教師稱號
1997年獲政府津貼及證書
1995年《戰后蘇聯教育研究》獲國家教委人文社會科學研究優秀成果獎勵辦公室(教委社會科學司)頒發的人文社會科學研究優秀成果(教育學)一等獎
1997年獲曾憲梓教育基金會高等師范院校教師一等獎
1998年12月榮獲北京市第五屆哲學社會科學優秀成果一等獎
主要成果:
《魯迅的教育思想和實踐》(合著),1981年,人民教育出版社;1983年,日本同時代社。
《比較教育》(合著、主編之一),1982年,人民教育出版社。 《比較教育學》(譯著),1982年,文化教育出版社。
《教育學》(合著、主編之一),1983年,人民教育出版社。
《中學實用教育學》(主編),1987年,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
《世界教育發展的啟示》,1989年,四川教育出版社。
《實用教育學》(主編),1990年,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
《教育大辭典》(12卷本,主編),1990-1992年,上海教育出版社。
《戰后蘇聯教育研究》(主編),1991年,江西教育出版社。
《STS辭典》(主編之一),1992年,浙江教育出版社。
《外國教育督導》,1995年,人民教育出版社。
《中國教育大系》(主編),1994年,北京教育出版社。
《比較教育導論》(合著),1996年,人民教育出版社。
《比較教育》(再版,主編之一),1997年,人民教育出版社。
《民族文化傳統與教育現代化》(合著),1998年,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
《我的教育探索——顧明遠教育論文集》,1998年,人民教育出版社。
《教育大辭典》(增訂合卷本,主編),1998年,上海教育出版社。
《中國教育的文化基礎》,2004年,山西教育出版社。
還有《雜草集——顧明遠教育隨筆》、Education in China and Abroad:Perspectives from a Lifetime in Com-parative Education(CERC The Univer-sity of HongKong)等。
幾經周轉,我們終干在楓葉入紅,菊色正濃的晚秋,聯系到了時任全國最大的教育學術團體——中國教育學會會長的顧明遠教授。欣喜之余,我們為能即將采訪這樣一位將一生的信仰、熱情系于教育事業的、德高望重的教育大家,而倍感壓力重重。顧老頗為宏富的中外教育學識,不凡的個人學養,以及對于中國教育事業深切幽遠的關注與關懷,都是我們這些淺學的晚輩們永難企及、景慕恒久的。因此,即使是在采訪前已做好了充足的準備工作,閱讀了大量的有關顧老的學說和現代教育事記,內心卻依舊忐忑。
比約定的時間提前半小時到達顧老在北師大教育管理學院的辦公室,本想在門外作一番平心靜氣的努力之后,自然從容地迎接顧老的到來,沒料想,此時年近八旬的顧老卻早已在這間十幾平米的、簡樸的辦公室里等待多時了。一時間,我的內心涌起萬千感慨。以顧老為代表的老一輩教育工作者們窮年累月,皓首不改的自我規范、嚴肅認真的做事習慣,已深深地融入他們的生命中,伴隨著他們在中國現代教育史上所取得的卓著成就和顯赫聲望,鑄造了一代大師的精神!
篷窗追憶
和顧老交談,心情十分放松。他那極富江浙水鄉韻致的語音,浸透了老一輩教育家的儒雅、謙和、沖淡和平易,讓人覺得可親又可敬。像午后的陽光暖暖地照著,顧老平靜地講述過去,和緩而溫情。
顧老祖籍江蘇江陰。20世紀30年代前后,那里偏僻貧窮。自小與母親相依為命的顧老,少年時便砥礪上進,勤奮好學。于當地知名的南菁中學畢業后,在全國一片“工業救國”的號召下,18歲的顧老沒作任何的比較分析,便倉促應考清華大學建筑系,結果未足心意。是年,顧老轉入上海,做了一名小學教師。也許是冥冥之中真有安排,與孩子們的朝夕相處,令顧老對教育工作有了全新的認識。他深深地愛上了那三尺講臺。翌年,顧老考進了當時全國最好的師范大學——北京師范大學教育系。從此,他的名字便永久地和中國現代教育聯系在了一起。
1951年,顧老作為第一批國家派往蘇聯學習的留學生中的一員,赴蘇聯國立莫斯科列寧師范學院教育系學習。在為期5年的學習生活中,顧老難分晝夜,如饑似渴地研讀馬克思列寧主義的著作和蘇聯的教育理論。1956年回國之后,顧老就在北京師范大學任教,其間到師大附中工作4年。經過長期的實踐,顧老對于中國教育有了深刻的認識。如,“沒有愛就沒有教育,沒有興趣就沒有學習”,就是他總結出來的教育經驗。現在已被我國教育工作者廣泛認同,且推崇備至。
顧老對于自己的人生充滿感激,即使是在那個瘋狂的年代,他也曾受到了些許沖擊,但從他的言談話語中我們聽不出一絲抱怨,一句“我的人生沒什么坎坷”,將顧老的豁達樂觀,真切地樹立在我們面前。也許正是這份達然與坦蕩,才使得顧老在歸國以后的十幾年里,不受紛亂的打擾,安心埋首于外國教育研究的浩瀚之中,同時也因此而頻頻受到影響他一生的重大機遇的眷顧。1974年,顧老作為參加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第18屆大會中國代表團中唯一的教育顧問,遠赴巴黎參加大會。其間,他閱讀了許多提案,并對第三世界國家關于掃盲、普及小學教育和發達國家搞成人教育、終身教育的提案格外關注。“對每個公民在他需要學習的時候提供學習機會”的終身教育思想深深地吸引了他。20世紀70年代后期,顧老是最早把終身教育的觀念介紹到中國的學者之一,并大力推進教育現代化的研究。顧老的此項舉措,極大地豐富了我國現代教育理論和實踐。
進入20世紀80年代,改革的春風也叩響了教育的大門。此前曾一度被取消的比較教育課程,再次提起。顧老深知這門學科的重要性,為了在我國的高等學府重新建立自己的比較教育學科,此時已近耳順之年的顧老,首先向有關領導寫信要求恢復《外國教育動態》雜志。有道是功夫不負有心人,國家很快批準了他的這一提議。雜志在1980年公開出版。同時他又趁邀請美國哥倫比亞大學胡昌度教授來中國進行為期3個月的講學之際,組織進修班的教師自己編寫了新中國成立以來的第一本比較教育教材。如今,人們已很難把顧老和比較教育學區分開來,在顧老的傾心呵護下,比較教育學在我國的發展已根深葉茂。
教育之于顧老,可以說是終生相守的伴侶。經歷了青年時代的熱戀,中年時期的摯守,走進桑榆之年的顧老,與教育已是水乳交融。20世紀90年代以后,顧老潛心于各項教育服務活動,并著書立說。1997年,在顧老不懈的努力和爭取之下,國務院學位委員會批準了教育碩士專業學位,滿足了數以萬計期盼已久的中學教師繼續深造的迫切愿望。從20世紀80年代中期開始,顧老耗時10余年,主編了字數多達800萬字的12卷本的《教育大辭典》和300萬字的《世界教育大事典》,也是為了為廣大教師做點實事。這兩部宏篇巨著內容廣博,幾乎包羅了人類幾千年來教育實踐和教育理論的全部成果,堪稱“熔古今中外于一爐”。它們不僅為中國現代教育研究提供了寶貴的參考資料,對于世界教育研究,其也將具有永久的參考價值。
教壇圣音
顧老雖是教育理論大家,但他卻不是單純地從理論到理論。數年的中學教學實踐,使顧老非常理解一線的教師,也能夠貼近他們的需要。因此,他總能將似乎高不可攀的教育理論緊密切合教育實際,從而提煉出能經受實踐檢驗的有生命力的教育思想。
“教師最高的職業道德就是敬業愛生。”這是顧老很早就提出的一條重要的教育思想。他認為,教師的職業道德集中在“敬業愛生”4個字上。敬業,就是忠于和熱愛人民的教育事業。嚴謹篤學,勤奮工作,不斷鉆研業務,提高教育水平。那種把教師比作“紅燭”,“照亮了別人,毀滅了自己”的說法是不確切的。教師的人生價值就體現在把青少年培養成才上。教師照亮別人的時候,也照亮了自己。愛生,就是愛護每一個學生,相信每一個學生都能成才。教師要相信學生、理解學生、尊重學生。這是教師的天職,也是教師的信條。那種把學生從小分成三六九等的做法是不對的,不僅會傷害大多數學生,而且會使少數學生滋長優越感,不利于他們的成長。
“教育是一門藝術。”顧老從長期的教育實踐中體悟到,教師講課時應該有自己的風格。這本身就是一門藝術,而這門藝術是只能意會不能言傳的,需要每個教師自己去揣摩。就像畫一幅畫似的,哪濃哪淡,授人技藝者再清楚也比不得學畫人自己體會來得徹底。不僅如此,學畫人還要不斷地創新,才能自成風格。教學工作也是這樣,有經驗的教師很難告訴別人一堂課究竟怎么上,這需要每個教師根據學生的情況,根據教材的情況,自己去琢磨,自己去鍛煉,只有這樣,才能不斷地豐富和多元化我們的教學教法。
“現代教育是現代生產的產物。”此提法曾引起當時學術界的廣泛爭論,但顧老卻始終堅持這一觀點。他說:“過去我們都講教育是階級斗爭的工具,教育與生產勞動相結合只是社會主義教育方針。但是,我認為,從教育的發展來看,教育如果不能和生產勞動相結合,它就不能發揮其本身的作用。通過對外國教育的研究,我發現從外國教育發展的歷史來看,現代教育和經濟發展是密切相關的,教育不僅有政治的功能,為政治服務,它也同樣要為經濟發展服務。而現代教育制度是在工業革命以后才建立起來的,所以,我當時就提出現代教育是現代生產的產物,教育與生產勞動相結合是現代教育的普遍規律。”顧老的這番高屋建瓴的闡釋,最終令教育界普遍接受了他的這一觀點。時至今日,這一思想仍然在整個學術領域綻放著璀璨的光芒。
“學生既是教育的主體,又是教育的客體。”這是顧老提出的又一個關乎教育根本的大命題。誰是教育的主體,這個問題在顧老提出之后一直有爭論。是教師,還是學生,眾說紛紜,莫衷一是。但是,現在大家已逐漸認識到,至少學生應該是學習的主體,因為,很多教學以外的東西都是學生自己學的,教師在教學過程中,主要也還是引導學生自己學。對于自己的提法,顧老一直身體力行。研究生制度建立以后,顧老堅持讓自己的學生,自由選題自己研究。他認為在這方面不能包辦代替搞科研,因為研究生來自四面八方,各種背景都不一樣,所以,應該根據他們各自的條件,發揮他們的特長和主體性。實踐證明,顧老的此種教法在提升學生自主學習能力方面收效顯著,同時,這也成為顧老所提的教育主客體命題的較好佐證。
時代變奏
進入e時代,信息技術的迅猛發展,給教育事業帶來了前所未有的革命性影響。對此,顧老從發展的、辯證的角度進行了全面的闡釋。首先,他談到信息技術將改變傳統的師生關系。他說:“從教育的歷史上來看,我們過去口口相傳,直到后來的課堂教學,教學關系都是單純地教師教、學生學。當信息技術出現以后,課堂內外廣泛地使用網絡技術和資源,使得學生學習知識的途徑大大拓寬。因此,教學關系也較以往產生了較大的不同,教師的作用不再是僅僅把現成的知識教給學生,而是引導學生怎么學。師生的關系也就此改變了。當然,即使如此,教學活動中沒有教師的引導也不行。比如,信息本身并不等于是知識,現在有很多垃圾信息,不能稱之為知識,或者說是反知識的,所以,這里面還需要教師來引導學生有選擇地、正確地吸收和學習真正意義上的知識。”
其次,顧老認為,信息技術在改變傳統的師生關系的同時,也改變了傳統的教學模式和教學原則。過去,教學只有一種單一的模式,就是學生在教室里按部就班的學習。現在,這種單一的模式被信息技術打破了,變成了多種模式,學生除了正規的課堂學習以外,還可以隨時隨地學習。如,課后利用網絡和教師進行交流,甚至是雙向交流的教學模式,都極大地豐富了我們的教學活動。另外,信息技術也使我們的教學原則發生了巨大的改變。最典型的就是,以前教學中講究“由近及遠”,那是受客觀因素的制約,現在就不一定必須要“由近及遠”了,因為很多遠的東西通過信息技術,都能馬上看得到。還有,“由具體到抽象”的教學原則,如今同樣都不再是絕對的了,信息技術讓我們看到了小到一個細胞,大到宇宙萬物的所有過去近乎抽象的東西。
最后,顧老著重強調了信息技術帶給教育最重要的變革還是教育觀念的變革,它改變了過去教師單純傳授知識的那種教學觀念,對于教育事業的發展起到了很好的促進作用。但是,信息技術畢竟只是一門技術,教師要把它看作是一個教學手段,不能把它當作教學目的。因此,教師在運用信息技術的時候,要注意分場合,不要什么課都用。在教學中,有些簡單的媒體就可以解決的教學問題,大可不必費很大的勁去制作課件,那樣既浪費時間,又浪費資源,與教育引入信息技術的初衷相背離。
此外,雖然信息技術改變了教學管理、教學觀念等,但它無論如何也代替不了教師。因為教育不僅是一個信息傳遞的過程,它還有一個教書育人的重要層面。既要培養人,就不單是知識的傳遞,其中還蘊含著科學和藝術。那是需要靠教師的教育,教師的感染及教師的魅力共同作用達成的,單純依靠信息化、數字化無法做到這一點。
風格景行
采訪至此,受篇幅所限,顧老一生不計其數的對于教育事業的貢獻,終難在本文完全體現。而作為當代教育大師,其令人仰止的風格景行,感人至深的精神情懷,文中卻不能不提及。
顧老為人謙遜、平和,對青年人更是關愛有加。因為在顧老看來,未來是要靠青年人去創造的,所以,對青年人他向來都是大力扶植。從1990年開始,顧老考慮到一般學術界的交流活動大都是以老同志為主,青年人很少涉足,這既不利于青年人的成長,同時也有礙整個教育事業的均衡發展。于是,顧老便率先在中國教育學會里倡導并一手主持建立了一個中青年教育理論工作者研究會,為年輕人開辟了講壇。此舉可以說既體現了顧老高尚的人格,又顯示了他為學術繼承培養后備力量的戰略眼光。
顧老執著敬業,淡泊名利。在為教育事業奮斗的半個多世紀里,他無所求,無所累,全情傾注,沉浸其中。1997年,雖身居高位,卻生活簡樸的顧老,將自己所獲曾憲梓獎金及在日本講學所得共10余萬元,捐給研究所設立教學基金,并一再拒絕用自己的名字命名。此外,由顧老主編的《教育大辭典》出版以后,為了方便更多貧困地區的學校收藏,顧老還自費購買了一批《教育大辭典》的簡編本,逐一無償地贈給青海、云南、寧夏等貧困地區的教育部門。現在,每年捐資2萬元資助10名困難學生,已成顧老的定例。如此類似的事情還有很多很多,多少年來,顧老就是這樣在教育的凈土中傾情播撒愛的種子,沒有一刻的倦怠,攜風帶雨,走過了教育事業的春耕夏種,此時的顧老面前已是紅葉黃花芳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