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以畫揚名,29歲在全國美展獲獎;北京人民大會堂西藏廳的大型壁畫《扎西得勒圖》就出自他的筆下。然而一次偶然,他卻走上了收藏的路,并為之傾盡所有。癡迷收藏30余年后,他卻將價值8000萬的藏品一次性捐出,讓世人震驚。有人稱他為怪杰,有人說他是西藏文化的守護神。或許,馮驥才對他的解讀最為準確:“……以舍我其誰的精神,把整個民族的文化使命放在自己背上。用身體做圍欄,保護著我們的精神家園。他是民族民間文化的守望者。”
少年成名的畫家
葉星生的家位于北京北四環邊上的中國藏學研究中心。不遠處,一座19000平方米的藏族文化博物館將要拔地而起。葉星生擔任博物館的籌備組組長,同時也是中國藏學研究中心的研究員。2003年,葉星生離開了生活幾十年的西藏,來到了北京。可是他的生活與工作仍然與西藏息息相關。
出生在成都的葉星生,11歲就隨母親進藏。一踏上這片神秘的土地,就愛上了這里,從此抓糌粑,喝酥油茶,吃生肉,學藏語。伴隨著宮殿寺廟,搖曳的經幡,喇嘛的吟誦,葉星生度過了自己的少年時代。作為拉薩中學的第一個漢族學生,他是學校里的“珍稀動物”,常有藏族孩子在教室的窗外偷偷“參觀”他。班長將他的名字翻譯成藏語,叫“羅瑪薩吉”。后來,西藏老百姓又賜給他一個藏文名字“嘉措”,意為“大海”。
幼年的葉星生沉默寡言,隨外祖父住在成都青龍巷的四合院里。當時四川有名的畫家馮灌父住在正廂房。葉星生常常幫助馮先生做家務活,馮先生就成了他的美術啟蒙老師。到了西藏之后,因為畫得一手好畫,他12歲就被吸收到西藏日報社副刊部,邊擔任美術編輯邊學習。因為出身問題,葉星生失去了讀大學的機會。16歲參加工作,從拉薩城關區到西藏展覽館,葉星生一直沒有間斷自己摯愛的美術創作。在搞運動的日子里,他被分配到一位以放牧為生的孤寡老人波查色家,與他同吃同住了近兩年。他住的大雜院里有100多戶人家,從貴族到最底層的鐵匠、屠夫都有。葉星生用手中的畫筆記錄他們的生活,畫了不計其數的速寫作品。
年輕的畫家嶄露頭角是在1979年。“文革”后的第一次全國美展,葉星生為參賽作品苦苦思索。草圖畫了無數,卻都不滿意。一次不小心,一滴墨水滴在新買的棉布上,順著布的紋理氤氳開來,那毛茸茸的感覺竟然十分生動。葉星生決定干脆以此方法來創作。幾乎七天七夜不眠不休,葉星生完成了作品《賽牦牛》。這幅作品獲得了西藏一等獎,全國二等獎,還陰差陽錯地開創了一個新的藝術形式“布畫”。如今不少畫家仍在畫布畫,卻很少有人知道其鼻祖是葉星生。
因為這次獲獎,葉星生得到了一次難得的機會,為北京人民大會堂西藏廳設計壁畫。在最初的激動興奮過去之后,葉星生感到的是巨大的壓力,他開始了長達5年的苦旅般的創作歷程。終于在他34歲那年完成了《扎西得勒圖》。這幅長18米,寬4.5米的壁畫,包括71個人物、49個動物、100多種節日用品和吉祥圖案,將一個藏歷新年的歡快和隆重的氣氛表達得凝重、博大,有人稱之為“西藏壁畫藝術創新的里程碑”。
此時的葉星生可以說是春風得意。他的作品在國外賣到每平尺一兩萬美金,未來的藝術道路似乎看得到一片坦途。可是,生命充滿了偶然。“一次稍稍的不小心,人就有了另外一種活法;從一個小小的罐子開始,我鬼使神差般地著迷于收藏。”除了冥冥中的緣分,似乎沒有更好的解釋。
衣帶漸寬終不悔

葉星生的第一件藏品似是從天而降。他13歲那年,在山南昌珠寺臨摹壁畫。一天一位云游僧人送了一罐酥油人參果給他。他邊吃邊畫,果子吃完,發現老僧人不見了。葉星生拿起罐子細細把玩,越看越喜愛。于是這罐子便成了葉星生的第一件藏品。

第二次難忘的收藏是葉星生與波查色老人分別時,葉星生從部隊搞了一袋面粉、一桶青油送給“阿爸”。老人將家里唯一的奢侈品——件墨竹工藝官窯燒制的薄胎古花瓶送他作紀念。這件花瓶陪伴葉星生至今。
葉星生最初的收藏動機是“挽救”。在破“四舊”的口號聲中.親限看到許多珍貴的藝術品被毀,讓他痛心不已。他從火堆中翻出傳統藏畫唐卡的殘片,把當成柴火燒的經板偷偷揣進懷里帶回家,背面寫上毛主席語錄掛在墻上。后來,許多寶貝還是在抄家中被抄走,只有放在桌上的薄胎花瓶和釘門板的經板幸免于難。
后來,賣畫有了一些經濟基礎,他開始到西藏農村、牧區去尋找、搜集散落于民間的寶物,甚至馬棚羊圈都不放過。拉薩的八廓街更是他淘寶的重要陣地。“這里不僅是佛氣之地、商業之地,還是西藏民間藝術的展現之地。”西藏人都知道八廓街有一位款爺,買東西大方。很多人捧著寶貝到家里找他,有人戲稱八廓街搬到了葉星生家。這位款爺也經常“開白條”。因為西藏的老百姓都相信“嘉措從來不會不還錢”。每到發薪日或者收到稿費時,錢在手里還沒焐熱,就還了欠條。他的藏品越來越多。“每當在大街小巷、在荒野發現一個心愛的藝術品時,我就找到了希望,找到了愛情。”
然而,收藏帶給他的不只是喜悅。一次,葉星生在八廓街看中一塊藏經板,砍價砍不下來,佯裝要走。走了不遠回頭看時,經板已被一個外國人托在手上,人家掏出美金,當場就拿走了寶貝。葉星生急得數日失眠,連續3天在八廓街轉悠,尋找那個外國人的身影。最終與這塊經板失之交臂,當初那失魂落魄的感覺他至今都記得。他感慨道:“這樣的事情太多了,經常把我折磨個半死。”
為了收藏,葉星生賣掉一切可以賣的東西:母親給的訂婚戒指、耳環,自己的全部美術作品。葉星生在拉薩的家,地板裂了幾十道口子,用透明膠帶粘上。家里也沒有床,他就睡在一個箱子上。一臺19英寸的黑白電視機常常噼啪作響,“看的時候我總是坐在桌子后面,常常想要是電視機爆炸了好有個躲處。”
如此“走火入魔”般的收藏,1995年他的藏品已經有2000多件。但是他的健康也每況愈下,疲憊不堪,終于回到成都住進了醫院。他本打算接受成都一家公司的聘請,也結婚生子,過正常人的生活。他回到西藏作內調準備,并拿出部分藏品舉辦告別展覽。“正在撤展的時候,一位藏族老人拄著拐杖帶著他的小孫女進來了,圍著展品轉悠,并不時用顫抖的手去撫摩那些壇壇罐罐,對小孫女念叨:‘這是我爺爺小時候用過的,這是我奶奶穿過的……’老人還想通過這些器皿、衣物來尋覓爺爺奶奶的影子,也希望小孫女不要忘記。我眼眶濕潤了,內心難以平靜。如果我的行為能讓全西藏120萬藏族人民受益,那是上天賜予我的福分與使命。于是我沒有告別西藏,反而更加倍地付出。”
兩次捐贈
葉星生常常稱自己的藏品為“我的三宮六院七十二嬪妃”、“我的孩子”。他經歷過一次痛苦的“骨肉分離”,亦是他生命中最為艱難的考驗。
藏品越來越多,建私人博物館的愿望依然渺茫。保管、維護這些藝術品成了一個大難題。“在外面吃頓飯都不踏實,擔心家里失火。”經過一番內心掙扎,葉星生終于決定將自己的寶貝都捐給西藏人民,“還給它們真正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