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了一輩子的音樂,到老來對音樂行當中一些音樂現象卻是一頭霧水,搞不清東南西北。“交響”一詞即是一例。
“交響曲”來自希臘文:symphonia,譯意初時為“共同發聲”。其樂隊萌芽于16世紀中葉,經過眾多作曲家(蒙特威爾第、巴赫、亨德爾、海頓、莫扎特等)不斷探索,不斷改革,篩選樂器而不斷完善,大約經歷了約三個世紀才形成在西方音樂藝術中舉足輕重的一種音樂藝術表演形式。“是一種應用交響樂隊的最完善的器樂形式,它在體現最重要的、多樣的思想感情方面具有極大的可能性”。(蘇聯《簡明音樂辭典》1957年中譯版)肖斯塔科維奇也認為:“交響音樂有最深刻的內容,它是音樂王國的統帥”。它不僅結構龐大,且具濃郁的戲劇性而有強烈的對比,是一切(西方)作曲家一生的追求且力圖創作的一門音樂藝術品種。
“交響曲”進入中國不過百年,在“歐洲文化中心論”和“單一進化論”的影響下,一些人(不太多)也把能創作“交響曲”作為自己的追求和最高目標,這本來是無可厚非的,問題是以什么心態(理念)來指導自己的創作。是“以我為主”借鑒他人,還是人云亦云,步人后塵。前者有可能創作出具中國風格的交響作品(如“梁祝”小提琴協奏曲);后者充其量不過是模仿洋人,甚至抄襲洋人,這樣的例子絕非偶見。更有的人,沒有創作“交響”作品的知識結構,卻也想靠上點“交響”的邊以示提高自己的“品位”。這就有點“自不量力”,容易給人留下笑柄。
一個時期以來,“交響”在中國可謂風頭不減,大有愈刮愈烈之勢。“交響音樂會”五花八門,什么“京劇交響音樂會”、“豫劇交響音樂會”、“黃梅戲交響音樂會”、“粵劇交響音樂會”、“評劇交響音樂會”等等。聽說還有不少地區(民族)的戲曲(和其他藝術形式)也在策劃、“創作”、排練諸如此類的“××交響音樂會”。而這類的“交響音樂會”大都是把原來的唱腔配上西洋樂隊的伴奏,并未見樂隊“交響”的一章一節。更有的把中國民間的原始曲牌、原始民歌、原始小調,略施配器即以西方交響樂隊演奏一番,也就成了“交響樂”。看來“交響樂”這種西方器樂表演形式,在中國將把它的概念有所發展而有一個“飛躍”,令世界矚目(更令人詫異的是“交響”也出現在了其他藝術形式,如“交響舞蹈”,大概也是“交響”在中國的又一發明,而這樣的“拉郎配”實在有點方枘圓鑿了)。
在中國,一些人總是認為只要沾上點“洋”氣,似乎就提高了“檔次”而“走向世界”了,甚至不惜犧牲自己的特質而極力向“洋”靠攏。某報2007年3月7日有文評價在維也納金色大廳由當地(二流)交響樂團為內蒙古長調(歌曲)伴奏,“花大價錢租用別人金刀來自殺,這就是長調進金色大廳的結果”。為何?因為“在龐大的交響樂隊的擠壓下,蒙古族歌手的聲音根本出不來”,“只聽到交響樂隊的聲音而沒有長調的聲音”。“有一位唱通俗唱法的歌手,只見張嘴不聽出聲”。……“太丟人了,太丟人了!”這場由“領導拍板,企業贊助,政府包場”的音樂會“要不是某些官員的好大喜功,長調何苦到維也納丟人”。是一些領導的觀念——“洋的好”,“土的差”——“歐洲文化中心論”“單一進化論”等作祟,并未確立民族的“自主性”而產生的結果。被列為“世界級口頭與非物質文化遺產”的蒙古族長調音樂,雖然由于地區的不同而略有差別,但悠長的曲調、自由的節拍、質樸的音樂而一氣呵成則是其主要特點,而長調與馬頭琴的配伍則是世界上最佳且獨一無二的藝術形式。而走進金色大廳的長調卻與嚴謹規整、節拍固定的西方交響樂隊配伍,“就如同把甲骨文鑲嵌進流暢的英語、或法語中,他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你也不知道人家在說什么”(相信為長調伴奏的西方人,不會知道、理解“長調”為何物)。特質失掉了,美感沒有了,弄巧成拙,適得其反;由“自主”的品牌,降格為“附庸”皆因為以“洋”(交響樂隊)為“優”而產生的結果。可嘆!可悲!
進入21世紀,人們(西方)批判“歐洲文化中心論”已良久,沒想到在中國還相當有市場;進入21世紀,經濟一體化,信息網絡化,為文化(藝術,音樂)的交流帶來較大的空間,在世界多元文化(藝術,音樂)的平臺上,其大趨勢是人們希望看(聽)到的各具特質、且不斷升華的各國、各民族的藝術(音樂),而不是對他人的模仿。正如美籍華裔作曲家周文中先生所說:“西方真正藝術大師,并不看重你對他們文化表面的模仿和追隨,他們看重的是你不同于他們的東西——屬于你自己的文化和語言。”(見《中國音樂》1998年第2期)事實也正是如此:一位美國音樂家在聽了“木卡姆交響音樂會”后說:“國外的聽眾更喜歡(用傳統樂器演奏的)地地道道的木卡姆。”一位德國音樂家也說:“我們尤其希望聽到中國傳統的、而且是純粹傳統的、沒有經過現代改編的音樂”。(見《中國音樂》1982年第1期)一些旅臺的歐美音樂家在聽了(臺灣)“中國交響化的民族樂團”后就當面指出:“這些東西我們并不想聽。”(見《中國音樂》1994年第2期)……技藝模仿雖有不當,但理念失策實為致命。正如有的西方音樂家所指出的:“中國人正在失去中國之所以為中國的中國性(CHINSEIVESS)。”(見《中國音樂》1997年第1期)“更糟糕的是這些專家把(洋的先進,中國的落后)這種自卑心理放進了教育體制而傳給了下代”。(見香港《聯合音樂》1982年2月號)
交響無窮,人人可為;確立自主,交響更響。
唐樸林 天津音樂學院教授
(責任編輯 金兆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