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高和“眾”

　　
　　2006年5月31日適逢端陽佳節。男中音歌唱家廖昌永教授亞洲巡演上海站獨唱音樂會當晚在上海大劇院隆重舉行。雖然廖昌永以前在上海已舉辦過多場獨唱音樂會，但此番亞洲巡演在始錨之地的亮相對眾多廖昌永的歌迷依然具有無法抵擋的吸引力。音樂會的消息一傳出，不僅聲樂圈內的專業人士趨之若鶩，市民階層中眾多的廖昌永的追星族也聞風而動，出現了一票難求的盛況。
　　 當晚，一曲慷慨激昂、跌宕起伏的威爾第歌劇《命運之力》序曲后，廖昌永以保留曲目《給忙人讓路》登臺亮相。這首詠嘆調無論是技術還是表演都屬于當今男中音聲部中難度最高的重量級曲目，一般男中音歌手皆視為畏途。廖昌永以這首歌曲先聲奪人，說明他對自己爐火純青的發聲技術、超常穩定的歌唱狀態的充分自信。我曾多次現場聆聽過廖昌永演唱這首歌，每次都有新的感悟和收獲。這次的費加羅詠嘆調唱得分外精彩，每一個高音都是那么飽滿而又輝煌，每一句歌詞的語意交代得那么貼切，每一個快速的樂句都是唱得那樣從容不迫。男中音通常為了強調飽滿的胸聲，腔體會開得較大，咬字相對比高音聲部困難。羅西尼的這首著名詠嘆調歌詞非常密集，而且速度快得幾乎像風一樣。在飛快的速度下廖昌永把每一個音節都清晰地送入觀眾的耳膜，其功力令人嘆為觀止。此外，這首歌表演的難度一點也不低于發聲技術，要用形體動作和表情把費加羅活潑、機智、風趣的性格準確表現出來相當具有挑戰性，許多聲音好的歌唱家唱不好這首歌是因為舞臺表演不過關。廖昌永的舞臺動作瀟灑、大方、準確，連眼神中的狡黠幽默也非常傳神到位。
　　 其余的兩首詠嘆調也是廖昌永的保留曲目。《斗牛士之歌》的前半部分以強有力的整體共鳴，鏗鏘有力地表現了斗牛士埃斯卡米尤的英雄氣概，令人蕩氣回腸。而副歌他則憑借悠長穩健的氣息，把抒情段落唱得深情柔美。《當你悲傷嘆息時》選自《費加羅的婚禮》中伯爵的著名詠嘆調。廖昌永把伯爵想得到蘇珊娜不能如愿卻又不甘心失敗的心理描述得惟妙惟肖。突強、突弱的鮮明對比，分句考究而又有晶瑩剔透的顆粒性，準確體現了原汁原味的莫扎特的風格。
　　 除了經典歌劇詠嘆調，廖昌永的整場音樂會曲目的另兩大板塊是中國電影插曲和俄羅斯歌曲。唱完費加羅，接著就是一首電影插曲《絨花》。這原是一首女聲演唱的民歌色彩的歌曲。廖昌永以過人的技術和細膩的處理讓一首看似簡單的電影插曲煥發出奪目的異彩。那平滑無痕的旋律線條，那細膩豐富的力度變化令人感到美不勝收。尤其是末尾的拖腔如泣如訴的詠嘆富有民族聲樂的神韻。
　　《一支難忘的歌》是很好聽也很難唱的電視劇插曲，滲透著知青這個特殊年代的特殊群體對青春歲月的感懷。音域整整跨越了兩個八度，多數音符在中低音區徘徊。進入漸快的樂段以后，在末尾的高潮是橫跨一個八度，對歌手的技術的穩定性要求相當高。廖昌永唱得得心應手游刃有余。中低聲區通暢豐滿，最高音穩健輝煌，光芒四射。同時也把他童年時的“知青情結”表達得淋漓盡致。
　　 我非常喜歡廖昌永演唱的《懷念戰友》。這首歌讓我們感受到了濃郁的塔吉克風情和強烈的情感張力。前一段廖昌永適當控制音量，強調口語化的“說”，咬字較為輕緩，平穩哀婉、如泣如訴，娓娓道來，極力壓抑的痛失戰友的哀痛益發催人淚下。到了高潮的段落，廖昌永以干脆的起音，飽滿的音量，激越的高音，果斷的咬字，雄壯的音流把久經壓抑的悲痛之情如同火山噴發一樣展現出來，壯美異常。
　　
　　 2005年廖昌永錄制的俄羅斯經典歌曲獲得了2005年中國金唱片獎的殊榮。本場音樂會廖昌永獻給大家的幾首俄羅斯歌曲，雖然表面看來技術難度不是特別大，但多為多段重復的分節歌。如果不具備嫻熟的技巧加以細致而豐富的變化處理，容易顯得重復單調。本場音樂會的俄羅斯歌曲從藝術處理到表演形式，顯示了他認真細致的準備和獨特的藝術匠心。《山楂樹》共有5段歌詞。在前2段的歌詞唱得較為淡雅，音量略加控制，描繪出主人公內心淡淡的憂郁。轉調后，廖昌永增加了歌聲中明亮的色彩，音量也適當加大，色彩音量的布局與歌中人物在兩個心愛之人之間難以抉擇的復雜心理演變非常吻合。其他的幾首歌曲則采取多樣的表演形式：《共青團員之歌》采用領唱、合唱的方式顯得氣勢磅礴；《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則現場隨機邀請一位業余女歌手同臺演唱，很好地加強了與觀眾的溝通，臺上臺下融為一體，大大活躍了氣氛。《紅莓花兒開》選用手風琴伴奏，既使得伴奏的形式富有變化，又增添了幾分俄羅斯“巴揚”的風味。特別是最后高音的弱音，沒有相當的功力根本無法做到……
　　 唐璜與采琳娜的二重唱《讓我們拉起手》，是大家耳熟能詳的女高音與男中音的曲目。很多男中音與女高音的二重唱都喜歡選這首曲子活躍舞臺氣氛。其實，重唱是莫扎特表現戲劇性的一個重要手段。這段二重唱細膩刻畫了唐璜和采琳娜豐富的心理變化，是戲劇情節轉換的一個比較重要的節點。但如果對作品理解不深，男中音歌手容易概念化地把唐璜僅僅看作一個好色之徒，在舞臺上夸張地表現垂涎采琳娜的美色時那副色迷迷的貪婪面孔取悅觀眾。但這樣的處理比較膚淺而不完全符合莫扎特的歌劇原意。唐璜是風流成性的貴族而不是等閑的好色之徒，非常具有男性的魅力。廖昌永演繹的唐璜，是我目前看到的最成功的一個版本。高貴華麗的音色不僅表現了唐璜對采琳娜美色的垂涎與百般誘惑，而且把他的多情自信、高貴雍容、善解人意的一面都展露無遺。唱腔非常具有唐璜這個成熟男性角色的溫柔、斯文、優雅的貴族氣息。舞臺動作也非常適度，甚至連唐璜誘騙采琳娜將要得手時的得意也在廖昌永的眼神里一覽無余。這樣的詮釋使得與唐璜素不相識且有未婚夫的采琳娜，一個唱段之后就投入唐璜懷抱的情節更令人感到真實可信。
　　 聽完廖昌永的音樂會，深感廖昌永的演唱藝術又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度。他并不以嚴肅音樂的大師自居，醉心于在藝術的象牙塔內孤芳自賞，而是力圖突破西洋傳統聲樂與中國民族聲樂、嚴肅音樂與現代流行音樂的界限。在保持高雅的藝術格調和高層次的藝術水準的前提下，盡量讓聲樂藝術不僅僅拘泥于高雅的藝術殿堂，而是深入民間、深入社會，讓更多的人接受，讓更多的人喜愛。這種有意識地向藝術本真的回歸，既保持了高度的學術性，又具有極強的可聽性和感染力。既經得起圈內人士的嚴格挑剔，也為廣大的聲樂愛好者所喜聞樂見。廖昌永在藝術道路上成功的原因可以歸結為多個方面：過人的嗓音條件、超群的音樂感覺、勤奮刻苦的磨練、名師的悉心指導……但是，他始終能夠保持一個平民藝術家的謙和、感恩的情懷，對待他的每一個歌迷與觀眾也是一個不可或缺的原因。他始終認為，當他站在舞臺上的時候，他并不是高高在上的藝術家，而是和臺下的觀眾同屬一個和諧的“家庭”。在本場音樂會的返場部分，他不僅客串主持人，甚至為觀眾即興清唱了一首《草原之夜》！能與觀眾的心理拉得如此之近，不僅使他在圈內人士中享有崇高的聲譽，在普通百姓中也具有超強的明星效應，擁有令人羨慕的“臺緣”和旺盛的人氣，真正做到了“曲高”與“和眾”的有機統一。由此，我們也就不難理解為什么普通觀眾只要一聽說他要開音樂會也會聞風而動，趨之若鶩。
　　
　　 我聽廖昌永老師獨唱音樂會的另一個感受，就是他這次選擇的曲目幾乎都是觀眾耳熟能詳的老歌。他以高超的技巧、過人的樂感和細膩的處理讓我聽到了更多的與眾不同的新東西。作為一個男中音歌唱家，他的選曲突破了雅俗的界限、聲部的界限和中西方的界限。尤其是他選唱的《絨花》（民族唱法女高音曲目）、《一支難忘的歌》（女中音曲目）、《懷念戰友》（民族唱法男高音曲目）、《同一首歌》等，把每一首風格色彩不同的老歌都處理得不同凡響，別有新意。《絨花》在優美深情的同時又多了幾分含蓄雋永；《一支難忘的歌》在感慨往昔歲月的同時具有了幾分悵惘和激越；《懷念戰友》悲壯中又增多了慷慨和豪邁；《同一首歌》的樸實平和中加入了崇高和大氣......從平凡表現出不凡，從小曲目體現出大手筆，這才是一個真正的大家的境界！
　　
　　陶立新 上海音樂學院在讀博士生、華南師范大學聲樂副教授
　　（責任編輯 張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