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貧樂道”這一成語,應源于古今中國百姓和文人在安身立命齊家治國實踐中,形成的作風,后被教育家提倡為“為天下謀道,不為個人謀食”的一種精神。正如孔子所曰:“賢哉,回也!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因此,安貧樂道,并非是喜貧窮,那是指所追求的不在物質,而以所信奉的道德準則,且堅持走其道路為樂。對文化人而言,則是甘于寂寞,專心治學。
安貧樂道正是馮文慈先生身體力行而帶領出來的中國音樂學院音樂學系的系風。具體說則是淡泊名利,以嚴格治學精神來培養師資,盡力育出德才兼備的學生為樂。馮先生做人治學的風格是一貫的,早在1973年至1980年任中央音樂學院音樂學系的副系主任時,在系主任張洪島先生的率領下,同于潤洋副系主任一道領導、治理該系時(1977年至1980年我任系秘書并擔任教學工作)便是如此,只是八十年代初,正當中國音樂學院復院初期,百廢待興,馮先生任音樂學系主任(副職為周宗漢)任務更重而已。回首那個年月,實為創建階段。系里教員不多,卻充滿著一種團結一致,喜納優秀人才,不講報酬,不計個人得失,認真教學,以勤為榮,以苦為樂的精神。這種精神首先應歸功于系主任的以身作則、領導有方。在此僅談兩點。
一、身教
馮先生任系主任時期,在系的會議與平時的講話都不多,更無訓詞,領導全系主要靠自己的風格與成就。他第一抓教學質量,而且從本人做起。馮先生學識淵博,又曾教過和聲、中外音樂史等多門課程。教古代音樂史課,得心應手。然而,他備課的那種認真態度,人人知曉,個個欽佩。故講授得清晰、充實,融史、論為一體,每闡述論點,既依據古代文獻,又參考當今仍活躍于民間的傳統音樂,生動,深入淺出。他重在真實可靠,使聽者明白,引發聯想和深入探索之欲。不夸張不渲染,到位即止。聽他課的教師收獲甚大,不僅學到治學嚴謹的作風,而且感覺他所講的內容及講授法與自己所教的學科很有關聯,因而產生啟迪和指導作用。馮先生這樣的教導,在師生的心田上撒下了榜樣的種子。
馮先生的另一特點,是在榮譽或什么好處面前,心一點也不動。優秀教師、優秀黨員,馮文慈理當首選,但是凡是系里提名,定被他推讓予別人。實在推不掉集體意愿,系務會、黨支部(馮先生任系主任期間和他主動卸任后仍在系里任教的幾年中,我一直兼任黨支部副書記、書記職務)一經報至學院,在院級召集各系主任、書記的會議上,這些中層干部便異口同聲地舉馮文慈同志為全院的、北京市的模范,跟隨著則是各系主任、書記對他及他所帶的音樂學系的贊佩。可見,馮先生在各系的師生中享有相當高的威望。
八九十年代的出國風很熱,許多人都珍惜或爭取這種機緣。但是落在馮先生頭上的兩次機會,均被他推掉了。一次是去美國,馮先生視當時教學任務重、系里工作忙而未去。這曾引起許多人對他的婉惜和不解;第二次是赴日本大阪講學,他讓給了其他教授。
在馮文慈系主任如此做人面前,系里教員從未出現爭搶榮譽,計較報酬的現象。
二、著力提高系內中青年教師的水平
馮先生一貫重視系內中青年教師的教學、科研及其水平的不斷提高。他希望我們打好所教科目的各方面的基礎。為此,馮先生往往親自口授和動筆指教。
馮先生對教師進修抓得很緊,復院初期就讓大家報進修項目,說根據所報由系里安排教師來教,走出去請進來或在本系解決。只記得我報古漢語、林凌風老師報英語,當時不易請教師,便都由馮先生授課,一人半年。那半年的古漢語課對我是終生受益。

系主任不僅讓我們打好基礎,還希望中青年教師學習交叉學科,鼓勵大家經常采風,關注并爭取走向學術的前沿。他本人正是這樣做的。我看到,凡是中國傳統音樂學會、中國少數民族音樂學會的學術會議論文中,有關律學或某地域、民族的獨特音階調式方面的文章,馮先生必讀。在系主任所指引的教學與科研方向上,借助他給予我們的期盼、信任、關懷及可活動的大空間,我們民族音樂教研組的幾名中青年教師如魚得水般自由活潑地奮進著。那時,《中國民間歌曲集成》的收集、整理、編輯工作已經在全國各省區鋪開,湖北卷主編、武漢音樂學院教授楊匡民率先提出民歌的色彩區問題。我校創研部負責人之一李西安為我系民族音樂教研組策劃了《民族音樂概論》課中五大類按色彩區來講授的方案。任副系主任兼教研組長的張鴻懿和組員杜亞雄、李文珍等聽后十分興奮和認同,馬上分工:張講江淮、華北兩大色彩區;杜講西北、李講閩粵臺。遂三人分頭到民間采風和有關省區音樂院校學習調查,編好教材便上了講臺(因過去教學對閩粵臺涉獵很少,故曾特請福建師大王耀華老師來校首講兩個月)。學生聽老師們的授課,感覺新鮮、生動,與所學主科結合得更緊密,很有興趣。我們三名教師在采風備課和教學過程中亦眼界開闊,并引發出對許多新課題的思考。在此同時,張鴻懿安排杜亞雄、李文珍到少數民族地區采風,杜側重北方,李側重南方,待條件成熟則開《中國少數民族音樂》課。這樣,杜亞雄老師于1983年率先在全校各系共同課和進修生班開了此課,教研組成員都去聽課,師生耳目一新。杜準備在專業課上講授,因欲赴美國講學,說:“李文珍,你來教吧!”于是我于1990年9月便為音樂學系首開了《中國少數民族民間歌曲》專業課。以上三門課程構成了中國音樂學院堅持民族音樂教學的特色之一。我們感覺那些年正處于我校音樂學系蓬勃發展期,師生在忙、累、苦當中享受著無比的樂趣,真的是從心態到行動在認真學習系主任馮先生的安貧樂道。
誠然,系里每一師生的人格、專業之成長,都不同程度地與馮先生的榜樣和親自教授有關。我僅以本人為例。1983至1984年我兩次赴閩東畬族聚居地采風,撰寫《畬歌假聲初探》,爭取參加學術會議。這是自1963年我從事教學以來的第一篇學術論文,寫起來十分艱難。馮先生和福建省研究畬族音樂的專家丁獻芝分頭指導,半年里審修五次。馮先生每更易一稿都為我逐字、句、段講解,讓我知其所以然。我感覺他老人家教給我許多,至今也還沒梳理清。然而,后來凡撰寫什么,我都能夠憶起和應用。此論文在1984年夏《中國少數民族音樂學會第一屆年會》上宣讀后獲得了代表們的好評。遂《中國音樂》1984年四期發表一部分;福建省、寧德地區的兩處內部刊物都全文轉載。另有關立人,修海林、何今聲及臺灣的劉茜四位專家在文著中引用。這篇論文與1986年春馮先生指導過的另一篇《民族音樂概論課的教學》,是我晉升副教授的主要論文。更為重要的是,馮先生這兩次的對我的論文指導以及1982年秋對我給作曲系學生新開的《中國五省區少數民族多聲部民歌》課的教導,為我逐漸走向采風、教學、科研相結合的道路,打下了良好的基礎。
隨年紀漸大,閱歷加多,今日回首我系中青年教師在接受系主任的實際指教與日常他的潛移默化式熏陶的過程中,可謂路子走得正,成長得比較快,真乃人生有幸啊!
總之,在馮先生任系主任期間,和他將系主任職務傳遞予張靜蔚老師之后,自己仍在系里任教期間,大家一直偎圍于他的身邊聆聽、感受、體會。感覺他的風格如太極拳,從容、中正、外柔內剛,單求與天地人的諧和,對天地人有益,不思其它。這就是中國文化人的傳統吧!因此,他所帶領的教師、學生,也規規矩矩、恪守本分。系內老師各盡所能、各得其所、團結互助、人人向上;系內本科生、進修生、研究生亦然。1986年召入的第一批音樂學專業的學生的班集體被院里評為優秀集體。九十年代初全國音樂院校學生論文比賽,我系獲獎者最多,其中馮先生所指導的研究生、本科生所占比例最大,這在全國音樂院校引起了強烈反響。我們音樂學系系風之正,校內各系師生有目共睹,每講到此,從無爭議。可見,馮文慈先生的安貧樂道的種子耕耘于中國音樂學院復院初期的音樂學系,已經生根、開花、結果。他的學生,特別是八十年代老進修生們,現都位于全國各地領導崗位,亦將這種安貧樂道的做人治學之風帶到了其故鄉,在那里生根、開花、結果了。
李文珍 中國音樂學院音樂學系教授(責任編輯 于慶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