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盜也愛詩

　　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兵也并不是一味不講理，但他們肯定不會按秀才規定的標準和方式講——強盜也一樣。魯智深聞得桃花山大王欲強娶劉小姐，便自告奮勇說“灑家有個道理教他回心轉意”，他藏在黑房里“拳頭腳尖一起上”，果然勸退了小霸王周通。這頓拳腳就是硬道理了。小霸王尚且如此，文人們可想而知。騷人墨客遇到強盜，無理可講，只好聽命于強盜邏輯。假若竟遇到一個肯按秀才方式講理的強盜，那真是好運氣。撞到這樣好運氣的文人不多，中唐的李涉是其中的一個。
　　李涉本是洛陽人，早年仕途不順，雖然一度升遷為太子通事舍人，但不久之后因為一件訴訟案子，和掌管投訴事宜的官員發生矛盾，結果被那個官員告發，貶為峽州司倉參軍，過了十年謫居生涯，又飽受瘧疾折磨，痛苦不堪。
　　遇赦得還之后，他回到洛陽，建起一座草堂，親自耕耘，妻子在家紡織，小孩子打魚砍柴，生活頗為落拓。與其他隱士一樣，他也喜歡喝酒，借酣醉忘卻世事。他的詩“詞意卓犖，不群世俗”，“如行云流水，無可牽制”，頗為傳誦。寫得最好的是描寫隱居、游賞生活的詩，七絕尤為瀏亮清新。
　　到了唐文宗大和年間，因為貴官薦舉，李涉又被征召為太學博士。遇盜事件就發生在李涉做太學博士期間，這可以說是他一生中最富傳奇性的事情。
　　話說那回他有事去九江，因遇雨歇宿在安慶一個叫井欄砂的江村里，沒想到忽然有幫強盜闖了進來打家劫舍。像李涉這樣讀書做官的人說話文雅，不肯直接稱他們強盜，而稱之為夜客或豪客，意思是專揀月黑風高夜出來做沒本買賣的人。李涉害怕和強盜講道理，嚇得蜷縮在角落里不敢動。
　　那位強盜大王看他像個有身份的，隨口問了一聲：“你是什么人？”李涉的隨從大著膽子說：“這位是太學博士李大人。”那大王聽了一愣，追問道：“哪個李博士？是不是詩名遠播的李涉博士？”李涉聽大王說話挺客氣，忙回答說：“不敢當，我就是李涉。”大王搶上來親切地和他握手，連聲說：“你真的是李博士？太好啦！——弟兄們，且慢動手，這位李博士不能搶——咱雖然是個粗人，但是對詩賦文章也略知一二，久仰您的大名了。這樣罷，您送我一首詩好不好？這樣我也算不虛此行?！?br/>　　李涉做夢也想不到居然還能遇上這種文青型的大王，又驚又喜，欣然答應。他請教大王姓甚名誰，大王不好意思地說：“干我們這行的，通名報姓這套就免了罷?！崩钌孢@樣的才子做首贈酬詩自不在話下，略加思索便寫成七絕一首，送給那大王：
　　暮雨瀟瀟江上村，綠林豪客夜知聞。
　　他時不用逃名姓，世上如今半是君。
　　雨夜江村不期而遇，想不到連您這綠林好漢也知道區區的詩名。其實您也用不著隱姓藏名，如今這世上倒有一半人跟您是同行呢！
　　大王聽了歡喜無限，連聲稱贊，不但沒搶李涉，反倒送了許多禮物給他，并恭送其一行上路。李涉在官場、文壇打混大半生，換得一肚皮不平之氣，到頭來竟是在強盜大王這兒切切實實享受到了“尊重人才”的待遇，真是百感交集、五味俱全，差不多也要把那大王認作個江湖知己了。兩人揮手告別，宛如朋友。
　　李涉是個有點兒奇氣的人，他曾得到過一把新羅來的寶劍，寫詩給弟弟說：“我有神劍異人與，暗中往往精靈語。識者知從東海來，來時一夜因風雨?！彼€寫過一首《題鶴林寺僧舍》，也很有名，曾被選入《千家詩》：
　　終日昏昏醉夢間，忽聞春盡強登山。
　　因過竹院逢僧話，又得浮生半日閑。
　　
　　編輯/孫櫟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