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德與席勒的友情,無論從哪個方面看都是一部令人驚嘆的傳奇。歌德生于特權家族,父親是皇家參議,母親是法蘭克福市議會會長的女兒。25歲時他便寫出了轟動歐洲的中篇小說《少年維特之煩惱》,并曾擔任魏瑪公國要職主持大政,可謂聲名顯赫才華橫溢。而比歌德小10歲的席勒出生于一個貧困家庭。
還在學校讀書時的席勒就被《少年維特之煩惱》深深傾倒,從此他開始夢想結識歌德。席勒在耶拿大學任教的日子里,當歌德回到魏瑪城,他就想盡一切辦法吸引歌德的注意,甚至公開批評歌德的著名劇作《哀格蒙特》,不過,等來的卻是冷淡和漠然,近在咫尺的歌德彬彬有禮地回避著他。
后來,席勒主持出版文藝雜志《季節女神》,網羅了費希特、洪堡兄弟等名家作品后,再三向歌德約稿,但依然被拒絕。這是一個意料之內的結局,因為當時,44歲的歌德已是大師級的權威,而席勒只是一個默默無名的后輩。
席勒并沒有因此放棄,1794年,他給歌德寫了一封熱情洋溢的信——
盡管相隔甚遠,我已經對您的思想歷程從旁觀察了很久,注視著您所描繪的道路。您在一條最困難的道路上尋求,面對這樣一條路,每一個軟弱的人一定會望而卻步。如果您是個希臘人,如果從嬰兒時代起,秀美的大自然和理想化的藝術就已經把您包圍起來,那么您的道路就會無限便捷。但由于您生來便是個德國人,而在這種北方作品中您的希臘精神已被拋棄,因此,您只能要么把自己變成一個北方藝術家,要么通過思考力的幫助來補償因現實條件而使想象力有所不足的那一部分,而這就等于從內容通過合理的途徑創造出一個希臘……
在這封信中席勒對歌德表現出同代人難以企及的深刻理解,終于擊中歌德塵封心底已久的夢想,令他感到遇到了知己,一個能與之交流的知己。歌德從那封信中感到了自己所缺少的理性,感覺自己需要接受席勒的思想。
從此,年長成熟的歌德給了席勒安定的呵護,而年輕激越的席勒給了歌德新的創作熱情,于是著名劇本《華倫斯坦》三部曲與經典詩劇《浮士德》躍出水面,它們的光焰穿過歷史的黑暗至今仍照亮著人們的心靈。歌德隨后的作品正是他們古典主義理想的體現,最受喜愛的作品之一《赫爾曼和多羅特亞》,就是他“從內心創造一個希臘”的嘗試。
十年后席勒病逝,因為家境十分貧困,遺體被家屬安置在一家教堂地下室。歌德當時也重病在榻,無力了解詳情。直到二十年后,教堂地下室清理時,眾人才發現席勒的遺骨已混雜在幾十具沒有任何標記的骷髏之中。
年近七十歲的歌德竟憑著二十年前那些秉燭夜談的深刻記憶,辨認出了席勒的骨骸,為了能和知己朝夕陪伴,他把席勒的顱骨捧回家中安放。
1829年,已經八十歲高齡的歌德親自挑選墓地設計墓穴,為席勒主持斂尸重葬儀式。三年后,歌德去世,按照他的遺愿,被安葬在席勒旁邊,從此,一雙好友生死相依的真摯友情化為千古流傳的永恒。然而,第二次世界大戰發生后,席勒的棺柩中卻又多出了一顆顱骨,可能是當初轉移席勒的棺柩時工作人員手忙腳亂造成的差錯。但是世上已無歌德,誰還能辨認席勒?席勒真正的顱骨成了歷史上一個不解之謎。
心理學家萊格有這樣一個著名的公式:我們+我=完整的自我。絕對的我是不存在的,加入“我們”才能使我變得完美。
世上倘若沒有席勒,歌德也許無法保有少年維特式青春激情,終被困限于瑣雜的政務中;而世上倘若沒有歌德,席勒也許已在困窘的生活面前湮沒無聞。這偉大友情的背后,一半是火焰,另一半卻是海水:歌德是個天才的感性詩人,席勒則是善于推理的思想家;一個激情,一個冷靜;一個傾向于浪漫主義,一個側重于現實主義。
火焰與海水看似完全不可能的融合,竟奇跡般地助燃了歌德與席勒瑰麗不群的夢想,持續照徹歐洲文學史的半邊天空。
編輯/梁宇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