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荷開

　　A
　　16歲的時候，我是一個有點自閉的女生。知道小敏是在別人的傳聞里。那時候校園里滿天飛舞的都是關于小敏清高傲慢的傳說。高二下學期，文理科分班，藝術類的學生全部都被分到文科班，我和小敏也分到了一起。當時，女生大都相互結伴坐成同桌，最后剩下獨來獨往的我和形影相吊的她，很自然地，我們成了同桌。相對笑了一下。
　　
　　Ｂ
　　小敏喜歡四處亂畫，筆記本上，課本上，甚至鉛筆盒上，都明目張膽地布滿著她的大作。她下筆極其隨意，常常是一條線扭成一朵花，幾個點組成一片星空。我還發現她特別喜歡畫荷，一瓣一瓣的絢爛，吐露在可以盛開的角落。一次在一張白紙上看到她粉紅嬌艷的一朵蓮，忍不住提筆在旁邊配了幾句話：少年蒞臨/眾荷嘩然/最絢爛的那朵/在少年的注視下死去。
　　晚自習的時候小敏看到那張紙，忍不住嘿嘿地笑起來，然后沖我說，喜歡席慕蓉？我拼命點頭，喜歡，簡直是癡迷。小敏從書包里掏出一本席慕蓉的詩集《七里香》，我如獲至寶，愛不釋手。之前總是零星地將她的詩抄在漂亮的本子上。
　　小敏說，荷是最美的一種植物，開在夏天，艷麗無比，與眾不同。
　　因著這句話，我突然將小敏視為知己，而且，我和小敏，同生于六月，最流火的夏天。
　　
　　C
　　從那天開始，我和小敏形影不離。
　　突然發現身邊有那么一個人，和自己是如此相像。看的書，聽的音樂，喜歡的生活方式。這個年紀的女孩子，是四季形態各異的花，一旦聞到和自己氣味相似的，就迫不及待地靠在一起盛開，我和小敏，就是這樣。
　　她愛三毛，我也愛，我愛蔡琴的老歌，她也奉其為經典。
　　我們開始一起寫文字，模仿著席慕蓉清麗的文筆，拿捏著年輕的心事，無比小心翼翼地斟酌著字句，常常是寫完幾句話，就扯著對方一起欣賞，非要得到對方的交口稱贊才安心。我們一起去買漂亮的本子，把自己拙劣稚嫩的文字寫在本子上，然后小敏還會根據文字來配圖，那真是一段美麗的時光。
　　小敏和我還同時喜歡著黎明，每當別人對我們倆的奇怪的審美表示撇嘴的時候，我們總是奮起而齊心攻擊。他們說，如此標榜自己清高的女生竟會喜歡最俗氣的小白臉黎明。小敏跳起來開始歷數黎明從出道以來的電影和MTV，我也開始發表我們喜歡他的理由，直說得對方心服口服目瞪口呆落荒而逃，我們倆相對哈哈大笑。
　　黎明來開演唱會的那天，我和小敏逃課去看他，那天正好下雨，我們倆隔著人海喧囂看到我們心儀的人，他離我們那么遠，那么遠，可是我們倆對他那么喜歡，那么喜歡。雨一直在下，每首歌我們倆都可以跟著哼唱，后來雨將我們倆淋得通透……結束的時候我們倆都哭了，似乎就著傾盆的雨，就可以肆意。
　　
　　D
　　也曾經有過幾次矛盾，互相誰都不理睬誰。不過第二天一般就都會忘記。
　　最嚴重的一次是高三的寒假之前，學校組織在階梯教室聽報告，我打算躲到后面幾排去睡覺，可是小敏無論如何也堅持要坐在前幾排的位置，并且說，要睡你自己去睡好了，我要聽報告。
　　當時我似被抓獲的兇手一樣窘迫地站在她面前沉默了大概一分鐘，然后我在眾人的目光中獨自坐到了最后的幾排。我的雙頰發燙，自尊受到了劇烈的打擊，那次的報告我一句都沒有聽進去，只是在心里記恨著小敏的冷言冷語。
　　報告聽完之后，我一個人收拾了東西回教室，然后回家了。
　　一個假期，我都沒有再見到小敏。我們倆都太倔強，都等著對方來給自己臺階下，偏偏這次誰都沒有給誰臺階。
　　
　　E
　　日子還是照常過，寒假回來之后，藝術生要到各地去考試。我和小敏各自都到不同的城市去考試，回來之后雖然也見了面，但是誰都沒有再主動打一個招呼或者做一些什么。最后直到我們畢業。我們倆于是放棄了和好的機會。
　　到了新的城市，有了新的生活，我也交了新的朋友，也一起回憶過中學的往事。關于小敏的那段友誼我一直緘口不提，那是我唯一的一段遺憾和隱痛，我刻意不提，似乎就可以忘記。
　　一次去看一個畫展，林林總總的作品里，被一組荷花給吸引住，每一幅荷都是不同的姿態，那線條如此流暢，顏色如此艷麗，那樣靜靜地開在紙上，吐露著芬芳。突然地，就被記憶打入那些過去的歲月，時間竟然一過，就是這么多年，我鼻尖酸澀，眼角濕潤，我去問美術館的管理人員，問這些荷花的主人，是不是一個叫小敏的女孩。然而他很確定地告訴我，這些荷花，是出自一個旅美的華僑的手，而不是什么小敏。
　　我買下了一幅，那畫中有兩朵荷花，在秋日的荷塘里綻放，一樣地絢爛，一樣地傲立。
　　年輕時候的友誼和愛情其實一樣，都是太容易計較，太容易放手，最后留著無比的遺憾，我相信小敏也會是一樣，今天已經不再介意當時疏遠的原因。
　　
　　F
　　我把那幅畫寄給了輾轉打聽來的小敏所在的城市的地址。
　　過了大概一個月，我收到了一份包裹，打開一看，竟然和我買的那幅一模一樣，原來小敏看到了我送給她的畫，臨摹了一份一模一樣的。隨著畫還夾著一張字條：畢業那一年一直想送你一幅畫，但是始終沒有鼓起勇氣，就等待，誰知一等就等到了現在。想必天各一方的我們，也是一樣精彩地盛開著吧，小藍，我想念你。
　　指導老師：秦美雄
　　編輯/李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