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一只胖企鵝相互依偎

　　１．胖企鵝和假小子的第一次交鋒
　　
　　胖企鵝的名字一點都不“胖”，不僅不“胖”，還非常“瘦”，叫做李楚楚。
　?。保赌昵暗哪程煸缟?，街道幼兒園我戰斗了兩年多的班里，老師牽著一個很胖很胖的胖丫頭走了進來，她走路的樣子像只胖企鵝。老師說，這是新來的小朋友，她叫李楚楚……
　　老師后面的話被我打斷了，我說，她叫胖企鵝。其他小朋友一陣哄笑，李楚楚比蘋果還圓潤還飽滿的小臉一紅，忽然“哇”的一聲哭了。
　　那天，我因為亂給小朋友起綽號被罰站，而在我被罰站的時候，李楚楚捧了個和她的臉一樣肥嘟嘟的蘋果幸災樂禍地大口嚼著。我和她的梁子，算是就此結下了。
　　那年，我５歲，她５歲零８天。老師說，你們都是冬天出生的孩子，應該彼此溫暖。
　　我對李楚楚說，胖企鵝，我寧肯暖一只小狗也不會暖你。
　　她脖子一擰，我才不稀罕。
　　雖然被罰了站，背地里，我照樣叫她胖企鵝，并因此很是看不起她，每次吃飯的時候，只要老師一不留意，我就小聲說，那么胖還吃，羞！羞！羞！她便會向老師打小報告……這樣的循環往復，讓老師都頭痛。漸漸地，不再認真地管這件事，于是她想了另外一個辦法還擊我，叫我“假小子”。
　　小時候我是個極其頑皮的孩子，沒有一點女孩子的秀氣，剪短頭發，不安靜，不穿裙子，常?！叭鞘巧恰薄６制簌Z雖然胖，卻恰恰很小女人，穿花裙子，扎蝴蝶結，走路慢慢悠悠，奶聲奶氣地說話，愛告狀，愛哭……是我眼里很欠扁的那種小孩。但幼兒園的兩年，我倒沒有和胖企鵝動過手，原因很簡單，我打不過她，她要比我重一倍，這一點，我還是有自知之明的。
　　幼兒園畢業，拍集體照時，我和胖企鵝又鬧了我們幼年時期的最后一次別扭，我們堅決拒絕一起拍照，最后老師發了脾氣，我們被強行拉到了同一個群體中。
　　那是我們的第一張合影照，胖企鵝氣鼓鼓的臉被我用水彩筆涂得面目全非。
　　
　?。玻笠惶柕呐制簌Z和大一號的假小子
　　
　　因為同在一個社區，從小學到中學，我和胖企鵝誰都沒有甩掉誰。雖然每天出了校門一個向左一個向右，但終歸要走到同一個教室中。
　　因為上學了，我們都想變得像個大孩子，于是不再像小時候用那樣的方式相互作對了，斗爭的方式改成了好勝。比如，胖企鵝要是作業得了甲，我一定不會甘于得甲下。胖企鵝因為唱歌好被評為音樂課代表，運動會上我一定要跑三個第一把風頭奪回來。而我們的綽號也因為彼此的存在不僅如影隨形，還漸漸被散播開來。
　　胖企鵝的胖勢一直絲毫不減幼年時，漸漸變作大一號又大一號。我也跟著這種大一號又大一號地變化，短發，穿球鞋，愛“惹是生非”……直到讀完初中，我和胖企鵝也沒有像其他同學那樣正常地交流過，我們看對方的目光都充滿挑釁，誰都不服誰的勁頭，暗中較勁。
　　
　　３．胖妞，爬吧爬吧累死你
　　
　　終于，高中可以有機會自由選擇學校了，自由的前提取決于成績的高低。我潛意識里，一定很想擺脫胖企鵝胖胖的影子每天在我眼前晃來晃去，所以最后的半年，刻苦得讓我爸媽感嘆。
　　出色的成績將我成功送入市重點高中，雖然因為離家遠需要住校，我依然倍感欣慰，開學時，竟然第一次聽我媽的話穿了裙子。
　　報到，找宿舍，推門進去，迎面就貼在了一張大蘋果般的臉上……那一年，胖企鵝必定存了和我一樣的心思，所以考出了全市數學第一名的好成績，被重點高中拉進了門。我們不僅分到了一個班一個宿舍，竟然她還睡在我的上鋪。
　　天，她那么重，會不會把床壓壞？我戰戰兢兢地聽著她爬上去安置她的行李，已有些年頭的雙層木床因不堪重負“嘎吱嘎吱”作響。終于，我再也忍耐不下去，第一次在她面前放低姿態，趴在床頭上看著她，用我最溫柔的聲音說，楚楚，要不，咱倆換一下吧？
　　她抬起頭狐疑地看著我。我理解她的心情，從一米長到一米六還多，我們還從來沒有這樣正常地對過話。我小心地又重復了一遍，然后畫蛇添足地說，你看，我比較瘦，爬上爬下地容易一些。
　　就是我這句話，一下得罪了胖企鵝，她把頭一擰，說，不換，我喜歡睡上鋪！
　　當時我真想照著她的臉給一拳，但是不行，從小我就不敢打她，現在，依舊不敢。我憤憤地說，胖妞，爬吧爬吧累死你。
　　她不甘示弱地回敬我，假小子，照照鏡子看看你穿裙子的樣子。
　　可以想象嗎？高中的三年我們如何應對著這樣上鋪下鋪的爭斗，我每天晚上要提心吊膽地忍受著床鋪不堪重負的聲音，她每每躺下就要防備我惡意地蹬床頂，在這樣惡劣的環境下，我們還要繼續爭強好勝地出風頭……但，嚴重的問題還是出來了。高三的時候，我喜歡上一個男孩子，假小子的個性掩蓋不住年少女孩的情竇初開，那個高高個子、不愛說話、英語流利的男孩讓我上了心。
　　到底忍不住趴在床上寫了一封信，就在給他和不給他之間游移的時候，信落到了胖企鵝手里——我一時疏忽，收拾東西把枕頭下的信掉到了地上，這個混蛋丫頭拾了信二話沒說，以她所能達到的最快速度沖進了班主任的辦公室……
　　結果可想而知，雖然因我也算成績優良班主任給我留了面子沒有在大會上公開批評，但也沒有饒了我，他把我媽叫了去，一起給我開了斗爭會。
　　那次我恨死了胖企鵝，不僅因為她出賣了我，她還扼殺了我美好的初戀，將它變成了這種不堪的結局。
　　那天晚上，我趴在床上寫檢討書，邊寫邊恨恨地重復兩個字：漢奸！漢奸！漢奸……同屋的女孩不明所以，納悶地問我，我不答，繼續說著。那晚，胖企鵝躺在床上出奇的安靜，沒有翻身，沒有下床。
　　高三最后的日子，我再沒有正眼看過她，并因為怨恨她賭氣要考到她考不上的大學。擺脫她的念頭漸漸替代了我對那個男孩的喜歡。
　　夏天的那個黃昏，我和胖企鵝各自疲憊地離開考場，朝著相反的方向走，誰都沒有再看誰一眼，我們就這樣在彼此的怨懟里，走完了我們的少年時光。
　　
　?。矗疀]有人知道我和她，曾經一起“戰斗”過那么多年
　　
　　考去了武漢大學，離家幾百公里的城市，是很好的學校，據說五月校園里會開滿櫻花。
　　推開宿舍門的時候，莫名地停頓了一下，探頭看屋內，并無那個胖胖的身影，笑自己，世界那么大，我沒那么倒霉的。然后人就輕松起來，吹著口哨安置自己的物品，然后又吹著口哨去水房。
　　低頭洗著洗著，嘩啦啦的水聲里，分明覺得氣氛異樣起來，怔了一會兒扭過頭，胖企鵝的眼睛正貼在我身后。說，真是你?。?br/>　　我和她，真是陰魂不散，考了一所大學進了一個系，還分在了同一個樓層相對的宿舍。人算不如天算，那一刻，我不再氣，只覺哭笑不得。其實算來算去，哪里又是巧合呢？我們一直成績相當，愛好類似，志向對等，這樣的結果實在不算意外。幸好兩人不同班，這讓我小小松一口氣，如此可以井水不犯河水，只當她不存在吧。
　　這樣相安無事，走在同一個樓道里，沒有人知道我和她，曾經一起“戰斗”過那么多年。
　　開學一個多月后，十一長假又逢中秋，呼啦一下，同宿舍所有人都買了回家的票，等我醒悟過來跑去火車站，被告知，連路過車的站票都賣光了。
　　黃昏，我的心隨著她們一個個離開漸漸慌張起來，畢竟是第一次離開家，我開始恐懼會不會那一棟樓里只剩下我自己。屋里再無他人，樓道里也漸漸安靜，坐在那里，沒有開燈，我感覺我很想哭。
　　聽到敲門聲，轉頭去看，竟是胖企鵝，半個身體在門里半個身體在門外，試探著朝里看。我把頭轉回來，懶得同她搭話。結果她先開口，問，你，你不回家過節?。?br/>　　沒買到票。我翻了她一眼，這下她該高興了。
　　這，這樣啊。那我，我剛好也沒買到票，要不，咱們，這幾天咱們一塊兒過吧。
　　奇怪，她什么時候變得結巴了？
　　想了半分鐘，竟然沒有拒絕她，可見這樣的時候，內心真是脆弱，連一個我努力擺脫了十幾年的人都不能拒絕。終歸，她和我來自同一個地方，我們認識了許多年。
　　我挪開一點空讓胖企鵝坐下，她嘿嘿笑兩聲，看著我說，你還是有點像假小子，把頭發留起來吧，要不沒男生追的。
　　我白她一眼，這么多年你還像胖企鵝呢，也不減減肥。
　　忽然我們都笑了，這么多年兩個人在一起同路走著，誰都沒有擺脫掉誰，總以為心里真的隱藏著很深的怨懟，但并不是那樣的。那些怨懟，根本輕得沒有任何分量。
　　
　　５．冬天出生的孩子，要相互溫暖
　　
　　那天晚上，我把被子枕頭搬到了胖企鵝的宿舍，和她頭對頭地躺著聊天，原來我們有那么多話可以說，因為我們有著那么漫長共同走過并彼此見證的光陰。我們是看著彼此長大的。難道不是嗎？
　　一個話題一個話題地轉來轉去，忽然就轉到了我的那一封讓我恨過她的情書上，她說，其實那時候我真沒想別的，我就是怕你分了心耽誤學習，怕你……結果你罵我是漢奸，還罵了那么多遍……
　　兩個人就哈哈地笑起來。那是一種多么奇妙的感覺，如同兩個并肩行走的愛人，走了多年后，才真正牽到對方的手。
　　竟然一覺睡到了第二天的１０點半，那樣舒適安然地睡在胖企鵝的身邊。醒了，爬起來找她，她不在，應該去洗臉間了。她的枕下，一本書露出天藍色的一角，我不想起來，索性拿了書來看。翻開，中間夾的什么掉下來，以為是書簽，低頭去撿，卻是一張粉紅色的車票，目的地是我們家鄉的小城，時間是昨天晚上８點半……
　　把車票夾進書里，把書在她的枕頭下重新放好。我無端地想起多年前幼兒園老師說，你們都是冬天出生的孩子，要相互溫暖。
　　我就哭了起來。
　　
　　編輯 / 雨 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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