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惕“花錢消刑”司法腐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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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在云南永善縣，被判以緩刑者，要向法院交納“緩刑考察費”，收費標準從1000元到5000元不等，這筆“緩刑考察費”成為法院對被告人最終判處緩刑還是實刑的砝碼。在相關媒體記者介入調(diào)查后，出現(xiàn)了戲劇性的變化——全力清退所收款項。更讓人感到驚愕的是，永善法院的問題還只是“冰山一角”，對于類似的“嘗試”還不僅此一家，據(jù)1月31日《北京晨報》報道，廣東東莞嘗試“賠錢減刑”。看來，“緩刑考察費”、“賠錢減刑”更像一面鏡子，照出了我國基層司法的許多不容忽視的問題。
　　
　　中國一直有所謂“花錢消災”的說法。老百姓出了一點災禍，花一點解決問題，不失為一種民間的幽默。但“花錢消災”應有一定的限度。如果認為花錢也可以“消”刑，問題的性質(zhì)就不同了。最近廣東東莞嘗試的賠錢減刑和云南永善縣的“緩刑考察費”，就是一種滲透到司法領域的現(xiàn)代版的“花錢消災”，其性質(zhì)的嚴重性不能不令我們警惕。
　　
　　金錢是司法公正的“雙刃劍”
　　
　　司法的本質(zhì)屬性是公正。為了保障司法公正，人們首先想到的就是避免金錢向司法的滲透。現(xiàn)代法治國家中法官的終身制及司法人員的豐厚報酬，就是從制度上遏制金錢干擾司法的努力。在世紀大案辛普森案中，名律師的報酬超出了人們的想象力，檢察官雖然是公職人員，年薪也應在20萬美元之上。主審伊藤法官的薪水更高，只知道法庭配給他的那把椅子，就值6000美元。另一方面，為了實現(xiàn)司法公正，法治國家不惜設定嚴格的程序，并投入大量金錢保證這些程序的運行。辛普森案中，僅僅審理費用就達800多萬美元，如果加上警方調(diào)查取證的費用，不會低于1000萬美元。當代法治國家，為了保證司法公正，在司法上的投入可謂不惜工本。
　　但是，金錢能保障司法公正也能破壞司法公正。司法一產(chǎn)生，金錢的腐蝕作用就從沒停止過。如果說國家為了司法公正投入的大量金錢是為了保障公正，則社會生活中大量游離于司法領域的金錢恰恰不利于司法公正，甚至具有破壞司法公正的作用。廣東的“賠錢減刑”和云南的“緩刑考察費”就屬于后者。兩者雖然收錢的主體不同，但金錢的作用是相同的，即花錢“消”刑。在現(xiàn)代社會，罪刑法定、罪刑相當是法治文明的基本原則，當金錢可以改變法定刑的時候，不僅這些文明的法治原則蕩然無存，而且會使所謂“有錢能使鬼推磨”成為現(xiàn)實，其嚴重性無論怎么說都不會過分。
　　
　　花錢“消”刑是歷史的倒退
　　
　　在中國歷史上，花錢“消”刑是封建法治的一種傳統(tǒng)。中國早在《禹典》中就有“花錢消刑”的提法：“金做贖刑”。秦朝時金錢能夠免除耐、黥、遷、宮、死等刑，但只適用于具有一定身份和地位的罪犯。唐朝的刑法《唐律疏議》對贖刑適用的具體情況作了更為嚴格的規(guī)定，如規(guī)定對四種人，犯流罪以下，可以用金錢贖罪等。此后，宋、元、明、清的刑罰深受唐朝的影響。在中國封建社會，花錢“消”刑是一種封建特權。在主張等級不平等的社會中，它是維護封建專制統(tǒng)治的工具。而現(xiàn)代法治文明強調(diào)法律平等，罪刑法定、罪刑相當已經(jīng)成為絕大多數(shù)國家的刑事法治原則。在這條件下再搬出花錢“消”刑，無疑是一種歷史的倒退。同時，在法治文明的今天公然實施花錢“消”刑制度，表明了一種法治觀念的混亂。在我們生活中，連小學生都知道向法官送錢是腐敗。送錢的目的從刑事上說無非為了減刑或緩刑。現(xiàn)在，由于“賠錢減刑”和“緩刑考察費”的出現(xiàn)，犯罪嫌疑人可以名正言順地用金錢減刑或緩刑，腐敗采取了“合法”的方式。這也許是腐敗的一種“進步”，但卻不能不是司法公正面臨的大倒退。本來，滲透于司法領域的腐敗是隱蔽的、躲躲閃閃的和見不得人的；但在“賠錢減刑”和“緩刑考察費”之下，腐敗成了公開的并具有了正當性，披上了合法的外衣。
　　當我們的某些法官和學者振振有詞地為這種行為辯護的時候，顯示腐敗和公正的界線在我們有些人的心目中已經(jīng)混亂到了何等的地步！不僅如此，花錢“消”刑也是一種違法的行為。與英美法系的法院不同，中國的法院只是適用法律的機關。法院不能也沒有權力對刑法進行變通。廣東的“賠錢減刑”和云南的“緩刑考察費”，是一種擅自變通刑法的行為。法院這樣做不僅違法，而且違背人民法院“忠實于憲法和法律的”職業(yè)義務。
　　
　　警惕打著制度創(chuàng)新旗號的金錢腐敗
　　
　　有人說，花錢“消”刑有合理性。如有利于受害人獲得物質(zhì)補償，表示犯罪嫌疑人的一種悔悟情節(jié)，法院也能為此補充辦案經(jīng)費的不足，等等。但主張花錢“消”刑合理的人卻忘了，自古以來，金錢就有一種可怕的魔力。哥倫布曾驚嘆：“有了金子，甚至可以使靈魂升入天堂。”而執(zhí)掌司法公平正義之劍的法官，如果對金錢的欲望沒有嚴格的限制，又怎么能夠主持正義？人們形容舊社會司法黑暗時的民謠“衙門口朝南開，有理無錢莫進來”，就是金錢的腐敗魔力使然。而且，如果允許花錢“消”刑，會有一系列的惡果。有錢便能“消刑”，“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如何體現(xiàn)？法律的威嚴如何確立？法治的統(tǒng)一性和完整性又如何保證？如果有錢人可以因為有錢而少受甚至不受刑法的約束，中國的刑法豈不是專門針對窮人的？而這種刑法與封建法治又有什么區(qū)別？至于用金錢來補充法院辦案經(jīng)費的不足更顯得荒誕。如果法院為了辦案經(jīng)費可以置法律的規(guī)定不顧，這樣的法院還能依法公正判案嗎？“拿人手短，吃人嘴軟”這個揭示了人之本性，適用于普通人的格言，同樣適用于法官。
　　最高人民法院院長肖揚說得好：“法官職業(yè)是維護社會公正的崇高職業(yè)。作為法官大顯身手的舞臺，法院和法庭理所應當成為最講理、最講法、最公正、最廉潔的地方。”而最公正、最廉潔的地方就更要注意切斷審判質(zhì)量與金錢的關系，絕對不能使審判帶上金錢的氣味。
　　在今天社會中，金錢向司法公正的侵蝕不僅經(jīng)常而且普遍。如果說絕大多數(shù)帶有金錢色彩的腐敗行為都已經(jīng)成為過街老鼠，容易為人們所識別，那么，各種打著制度創(chuàng)新旗號的金錢腐敗則不僅容易迷惑人，而且危害更大。與普通的金錢腐敗相比，后者損害的是法院的靈魂，破壞的是人們對國家司法公正的信念。當金錢的腐敗變成制度化的創(chuàng)收之源時，也就意味著作為社會公正最后堡壘的司法公正底線的毀滅。為此，對于司法領域各種為金錢張目的言行和制度，不管打著什么旗號，我們都有理由保持百倍的警惕。（作者系華東政法大學教授、博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