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社會文明程度的不斷提高,人權事業的快速發展,刑罰已經逐漸摘去以牙還牙的報應刑的冷酷面紗,也不再緊繃著社會預防的目的刑面孔,取而代之的是以改造矯治失足越軌者回歸社會、回歸生活的教育刑的慈祥面容。對犯罪行為定性非犯罪化、處理非刑罰化、執行非監禁化日益成為主流。在這種人性關愛、社會幫教成為刑事司法主旋律的大合唱中,緩刑憑借其非監禁性的獨特優勢由原先的配角地位躍升為刑事司法大舞臺上的主角之一。
背倚如此宏大的價值潮流,最高人民法院明確要求地方法院有條件時盡量適用緩刑的規定,可謂上應天時,下順民意。然而在這和諧司法的美妙旋律當中竟然不時傳來刺耳的聲音,“緩刑考察費”就是一個極不合拍的雜音。

“緩刑考察費”:變相的亂收費
《刑法》里沒有規定,立法解釋、司法解釋里也難覓蹤跡,倒是記得1993年時最高人民法院曾經下發過通知,將法院在辦理緩刑、減刑、假釋案件中收取保證金、考察費、教育費、手續費等列為亂收費。既然是亂收費,為什么十幾年來禁而不絕呢?當然,像云南永善法院這種收取“緩刑考察費”的事件一經媒體曝光,不難想象,必然是輿論嘩然。但是,人們不禁要問:如果媒體不曝光怎么辦?那么多關乎國計民生的大事等待領導去研究處理,不可能總跟在新聞背后去抓亂收費吧?全國有那么多法院,那么多權力機構,有什么辦法可以防患于未然?
亂收費的本質其實就是權力不受制約。治理亂收費,就是治理權力,防止其擴張濫用。制度化的控制權力,就是人們常說的法治。法治有實體和程序兩個維度,它們之間的關系恰如馬克思比喻的那樣是“骨骼與血肉”不可分離的關系。以往每當提及治理亂收費問題,總習慣于實體治理的路徑依賴,出臺的規定無非是禁止亂收費,誰再亂收費必當嚴辦云云,其運作經常是疾風驟雨式的、運動式的,具體效果取決于領導的關注、重視程度以及持久度。這種實體治理的模式,擺脫不了人治的痕跡,也無法應對亂收費者“敵進我退、敵退我追”的游擊戰術。治理亂收費,還需要程序性的治理。
“緩刑考察費”如何不再上演
本質其實就是如何防止司法權的膨脹、濫用。約束、控制司法權,通常有四大途徑:以責任制約權力,以權力對抗權力,以程序控制權力,以權利約束權力。以權利約束權力在程序法中主要表現為辯護權、上訴權,其有效行使在通常情況下可以遏阻國家權力的擴張,但是就“緩刑考察費”而言,這一途徑無疑是蒼白無力的,原因在于被告人的命運掌握在法院手中,如果被告人“態度不好”,不肯俯首就范,在現行程序下,法院在判決前可以隨意性地將緩刑變更為實刑。因此,治理“緩刑考察費”,主要依靠前三條原則。
無責任無約束,這是婦孺皆知的道理。以責任制約權力,對于法官而言就是明確法官的個人責任。如何明確法官個人責任?關鍵在于法官獨立。有人或許不解:司法權已經如此濫用,再讓其獨立,豈不更要無法無天?這種憂慮完全有必要,但是對法官獨立不能狹隘理解,法官獨立強調的是法官不受干擾的獨立判斷以保證裁判的公正性。法官雖然獨立斷案,但是必須依法為據,遵守程序。實體法律、程序規定,雙管齊下,法官要想徇私枉法絕非易事。就責任而言,法官獨立可以使權責明確,誰決定誰負責,誰行動誰負責。于是再要收取“緩刑考察費”時,就成為判案法官的個人行為,還有誰敢?反之,像現在這種名曰“集體領導集體負責”的機制,經常是集體領導集體不負責,收費者扛著“院黨組決定”的尚方寶劍,自然橫行無忌,而被告人狀告無門,只能忍氣吞聲。因此,法官獨立可以解決責任主體缺位的問題。
司法公正要求司法獨立,但司法獨立賦予了法官超常的權力,如果任由此權力在社會中游走,自由將無法存在,于是,人們將司法權一分為二,一部分為審判權,由法官獨享,他方不得干涉、僭越,一部分為控訴權,主要由檢察官執掌。在控審之間嚴格貫徹不告不理原則,不僅由檢察官決定審判權是否啟動,而且由檢察官決定審判的范圍即審判權的大小。因此,西方法治國家檢察官的控訴,不僅針對是否定罪提出,還就如何量刑作出建議,這就是所謂的量刑建議權。法官在量刑時,應該斟酌檢察官的量刑建議,如果不予考慮的話,應該明確論證理由。在這樣的機制下,是否適用緩刑,如何適用緩刑,就不再完全由法院說了算。遺憾的是,我國的法律沒有確立檢察機關的量刑建議權,法院量刑時具有很大的自由裁量權,即使作為法律監督機關的檢察院對此也無能為力。這既不符合法治的控權精神,也辜負了我國憲法將檢察機關定性為法律監督機關的良好期待。因此,有必要設置量刑建議權,從而打破法院在緩刑問題上的話語壟斷,使緩刑無法與金錢交易掛鉤,從而恢復緩刑制度的本來面目,真正服務于國家“治病救人”的刑事政策。
陽光是最好的防腐劑
在反腐倡廉的大潮中,再沒有比這句格言更耳熟能詳的了。的確,暗箱操作,幕后交易歷來是腐敗這一丑陋現象的溫床。向被告收取“緩刑考察費”,雖然有別于索賄受賄,但無疑也是一種腐敗,其危害性也未必小于法官個人收受賄賂。一個法官索取錢財,人們也許只是鄙視這個貪官個人,一個法院胡亂收費,人們只會痛恨這個司法體制本身。因此,對其絕對不能掉以輕心、姑息縱容。防止暗箱操作,杜絕幕后交易本來就是公開審判制度的基本價值。
以程序控制權力,本來就是程序法存在的目的。如果我們堅持公開審判原則,貫徹直接原則、言辭原則和集中審理原則等各法治國家刑事審判的共同原則的話,“緩刑考察費”這樣猥瑣、齷齪的東西如何上得了臺面見得了陽光?盡管我國法律規定了公開審判原則,但由于直接原則、言辭原則和集中審理原則的缺失,司法實踐中常見的是案件審批制、先定后審制,公開審判經常流于形式。顯然,要防范、杜絕暗箱操作,必須改變當前案件審批、先定后審的斷案方式,做到有話說在法庭,有案判在法庭。這樣,是否緩刑的判決既已做出,被告不交錢法官也無權更改判決了。果真如此,“緩刑考察費”焉有立足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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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皇帝統治中期,為了滿足日漸龐大的開支,乾隆開始創設“議罪銀”(又稱“自行議罪銀”、“罰銀”與“罰款”)制度,各省總督巡撫因過失、犯罪而交納的議罪銀少則萬兩,多則數十萬兩,一般解交內務府廣儲司,成為天子私庫。這一制度開設以來,涉及官員之多,銀兩數額之大,對當時宮廷財政以及吏治敗壞的影響均前所未有,負責為乾隆辦理議罪銀繳納事項的和珅則因此中飽私囊,成為歷史上罕見的巨貪。
“議罪銀”制度之弊,從其實質來講,是皇帝對銀子都進了貪官污吏這些竊賊們的私囊嚴重不滿,于是就利用手中操有生殺予奪大權,讓竊賊們拿出部分來分贓,整個行動有如中國民諺所言,“竊賊手里強盜打劫”,其本意并不在于制止貪污腐敗,而在于分贓。故當時就有官員上奏指陳:以繳銀代替行政處分,讓貪官得以逃避法律制裁,導致法紀敗壞,大多數官吏的失職與不法行為得到包庇。巨額議罪銀的繳納,成了地方督撫們勒派下屬的借口,逼得少數不貪者也只有走上貪污一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