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克農上將是我黨隱蔽戰線的卓越領導人。在革命戰爭年代,他獨具膽識、勇闖龍潭虎穴的傳奇故事,被世人傳頌。
李克農酷愛文藝,喜歡攝影。在中央蘇區,他演雙簧,說相聲,扮演滑稽博士,令人捧腹。在延安時,他組織了一個棗園文工團,演出的一些節目轟動了整個陜甘寧邊區。
扛起文工團大旗
1943年春天,整風運動進入審干階段。許多熱情奔向延安參加革命的知識青年,因為家庭出身,社會關系,本人經歷以及各種政治問題,一時說不清楚,又得不到充分證明的,都要受到嚴格審查。延安中央機關的部分受審人員,被集中到西北公學“辦學習班”。
中央社會部是當時政審的主管部門,李克農是副部長,直接受康生的領導,又具體負責被送到西北公學有這樣那樣“問題”的干部的審查工作,難免受到錯誤決策的影響。但在實際工作中,他始終注意重證據、重調查研究的原則,在職權允許的條件下,盡可能少講空話,多辦實事,避免一些錯誤,減少黨的損失。中央糾偏后,李克農又積極領導和組織甄別定案工作。
然而,在甄別定案過程中,被審查人員仍然處在緊張和消極不安的情緒中。審干工作還要進行多久,誰也不知道。看到審查的同志大多是有知識的專業人才,長久下去,專業荒廢,人才浪費,李克農感到實在太可惜了。他決定,在西北公學成立文娛科和聯絡科,按業務專長把這些同志組織起來,邊工作,邊學習,邊生產,邊審查。
西北公學集中了一批文藝人才,分別來自延安魯迅藝術學院、青年劇院、評劇院。其中一些人被屈打成“特務”、“內奸”。李克農指派汪東興擔任文娛科科長。在中央蘇區時,汪東興曾是青年干事,還當過部隊政治處的宣傳隊長,搞文藝宣傳很有一套。
按照李克農的意見,汪東興把三四十名文藝工作者集中到文娛科,分設編定組、演員組、音樂組和劇務組,人盡其用。文娛科對外稱文工團。因為中央社會部位于棗園后溝,人稱棗園機關,文工團也就順理成章地被冠以“棗園”的大名。
文工團成立之初,可謂白手起家,只有一面鑼、一對鈸和一支笛子。音樂組的同志們用羊皮做鼓面;從山上抓幾條蛇來,京胡琴筒的蒙皮就解決了;到老鄉家里買來桐木,照葫蘆畫瓢,制作小提琴琴身;劇務組的同志制作道具、縫制服裝,實在不能做的,就向老鄉借用。
1943年底,毛澤東在陜甘寧邊區勞動英雄大會上發表了《組織起來》的重要講話,棗園文工團的同志立即深入農村、廣泛搜集素材,很快寫出一部反映根據地農民生產和生活的小型秧歌劇《動員起來》,很受邊區軍民的歡迎。
1944年元旦,棗園文工團組織了一支秧歌隊,一路扭著歡快激揚的陜北秧歌,來到棗園村廣場,參加新年慶祝活動。坐在廣場上觀看群眾演出的毛澤東,高興地稱他們是“棗園秧歌隊”。
排演話劇《前線》
1944年6月初的一天,汪東興通知文工團的十幾位骨干,去社會部李克農的辦公室開會,說是“有好事情”。只見李克農從辦公窯洞里走出來,手里拿著一疊報紙,笑容滿面地問:“你們最近看《解放日報》了嗎?發現什么問題沒有?”大家不解其意。
李克農舉起報紙,指著大標題上的“前線”二字,意味深長地對大家說:“我看,你們就搞這出話劇!我們把戈爾洛夫這個人作為鏡子,讓每個看過戲的人,對著他照一照,我看很有教益。”
《前線》是蘇聯作家考爾納楚克創作的三幕五場話劇,由著名詩人蕭三譯成中文,講的是蘇聯衛國戰爭中的故事。劇中的第一主人公——紅軍前線總指揮戈爾洛夫,是一位戰功卓著,但保守、剛愎自用、驕傲自滿的老軍人。他輕視軍事科學,不接受現代作戰方法,還看不起精通軍事技術的年輕將領。統帥部始終沒能把他教育過來,只好將他撤換掉。劇中的另一位主人公——軍長歐格涅夫,在指揮部隊粉碎德國法西斯軍隊進攻和包圍中,善于運用新的戰略戰術,接連贏得一次次戰斗的勝利。劇中還有一個重要角色——前線特派記者客里空,他只知道阿諛奉承戈爾洛夫,而不敢講一句真話,是一個說空話、講廢話、謊話連篇的角色。
5月19日至26日,延安《解放日報》連續8天登載《前線》劇本,6月1日,又發表了題目為《我們從考爾納楚克的<前線>里可以學到些什么?》的重要社論。
李克農接著說:“在黨的七大召開前夕,毛主席決定,將《前線》劇本在中央黨報上發表,作為全黨重要的學習材料,這是不是一件罕見的事情?”他停頓了一下又說:“如果能把報紙上的劇本搬上舞臺,是不是意義更大?”
不久,排練工作緊鑼密鼓地開始了。然而,話劇《前線》的排練演出并非一帆風順。當年,陜甘寧邊區物資匱乏,盡管社會部領導特批的60萬邊幣(約合60塊大洋)的總制作費,在當時已經是個不小的數目,但完成一部話劇的制作還是很困難。文工團的同志們集思廣益,提出借、代、做、省四字方針。比如,演出所需要的最基本條件——化裝用的油彩,就是化裝組的女同志跑遍延安各個山頭,采掘到各種顏色的風化石片,經過碾碎、磨細、過濾、烘干等多道工序,再用油脂調和才制成的。
8月初,《前線》正式彩排。李克農請專家來審查。結果,長達4個多小時的演出卻不盡如人意。一些專家提出了尖銳的意見,多數評審者含蓄地說:“同志們很努力,演到這個水平已經很不容易了。”
演出“砸鍋”了,大家心里都很難受,又聽到這些軟硬不一的批評,演員、導演和文娛科的同志們都受到很大的刺激,情緒一落千丈。
第二天一早,李克農在西北公學禮堂召開文工團全體會議,總結經驗,給大家鼓勁兒。看到在座的一個個無精打采,他突然風趣地發問:“怎么,大家一夜沒睡覺吧?”他像逗小孩似的,用慈祥的目光掃視著在場的每一張面孔,然后提高嗓門說:“來,大家先唱個歌,提提精神!就唱《八路軍進行曲》!”
嘹亮的歌聲驅散了人們心中的愁云。
李克農見大家情緒好轉,說:“有人說昨天的演出是完全失敗了。這個結論我不同意!我認為昨天的演出基本成功!”在場的人全都怔住了,幾十雙眼睛一齊注視著李克農。
他接著說:“為什么說是基本成功呢?因為它檢閱了我們隊伍的實力,為今后搞好演出找到了差距。失敗的說法沒有根據,也不符合事實!當然嘍,我們在藝術和技術上還達不到要求,其中有許多客觀原因。”
李克農主動檢討了領導責任。他說:“由于上級撥給的經費很少,給大家演出帶來許多困難。比如,大小道具都是湊合著用的,舞臺上連一塊布景幕都沒有;照明汽燈數量少不說,演出中還出了毛病;咱們的戈爾洛夫總指揮,連把舒服的沙發椅都沒有;再說音響效果也不理想,大炮是敲鼓,機關槍是敲鋼板;服裝是東借西湊的,演員一出場,哪里像紅軍戰士,倒很像日本鬼子;用豬油調出的油彩怎么行?一出汗肯定成了大花臉……”說到這兒,全場一片笑聲。
談到演員,李克農說:“在我們的隊伍里,除了五六個人有專業演出經驗外,其他都是外行。過去,我們演的都是中國農民,現在要演外國人,看到下面那么多觀眾看著自己,就覺得不好意思,越發緊張起來,連臺詞都忘了。位置走錯了不說,下場時,連門都找不到了。因為是‘趕著鴨子上架’嘛,平生第一次上臺,誰也避免不了緊張。”
李克農話鋒一轉:“但是,我們把戲演下來了,而且越到最后越沉穩、越投入、越認真。越往后看,我心里也越有底數。我相信,只要經過重新排練,我們演出的業余水平一定會突破,這一炮準能打響!”
講話結束了,李克農那撮濃黑的胡須帶動著嘴唇露出幽默的微笑,是那樣的和藹可親。在場的每一位同志都覺得茅塞頓開,對演好《前線》充滿了信心。
為了使棗園文工團適應由廣場劇到舞臺大型話劇的轉變,李克農一把牽住了“牛鼻子”——加強改善組織領導。由汪東興親自掛帥,抓第一線的工作,與劇組的導演和演員共同制定修改方案,作出全盤規劃。李克農自己也四處奔走,八方求援,千方百計地尋求技術和物質上的幫助。
社會部圖書資料室積極為劇組搜集資料,找來了蘇聯《真理報》和《紅軍報》刊登的話劇《前線》的劇照和評論文章。蘇聯駐延安聯絡組送來斯大林保衛戰的戰地照片。
三五九旅旅長王震派人送來部隊自己紡織的毛呢料,用來制作蘇聯紅軍的軍服。軍委總后勤部負責人葉季壯和楊立三慷慨贈送了數十丈青藍色的陰丹士林布,解決了幕布的難題。中央機關、總政治部、邊區政府、西北局、中央警備團等單位的首長和領導同志,送來了自己的蘇式皮靴、照明汽燈以及制作道具的木材等等。
為了保證演出高品位的優秀作品,李克農特邀蘇聯塔斯社駐延安工作人員葛利亞和棗園機關懂俄文的馮鉉,對《前線》原譯劇本做了更加口語化的翻譯校正。
李克農又發動棗園機關內部的能工巧匠,參與設計制作工作,成立了木工制景組、美術繪制組、服裝制作組、化裝設計組、戰斗音響效果組。
9月中旬,《前線》進入復排合成。這次彩排沒有請“外人”來觀看評點,而是棗園機關黨委、西北公學的領導和部分同學代表進行評審,按李克農的說法,叫做自家人先觀賞品嘗。
這場重新亮相的演出一氣呵成,出人意料地順利。話劇《前線》在棗園機關禮堂操練演出了五場,場場爆滿,消息不脛而走。
9月29日晚上,毛澤東和劉少奇、朱德、任弼時、張聞天等中央領導同志,也興致勃勃地觀看了棗園文工團演出的話劇《前線》。毛澤東不時與坐在身邊的劉少奇議論著劇中的人物。順著劇情的發展,毛澤東一會兒熱烈鼓掌,一會兒頻頻點頭。
在經久不息的掌聲中,演出落下帷幕。毛澤東轉過身來,握住李克農的手,連聲稱贊說:“演得好!”
李克農還想請毛澤東提意見作指示。
毛澤東一揮右手,做了一個習慣手勢,大聲說:“到處演!”
“解救”女演員
《前線》劇組惟一的女演員、蘇聯紅軍女護士的扮演者倪冰,也是在西北公學接受審查的“學員”。按常理,倪冰的社會關系簡直太“復雜”了,她的母親竟是宋美齡的嫡親表姐妹。審干時,倪冰所在的黨組織一口認定,倪冰的父親很可能是國民黨的大官。
這位曾經參加過“一二·九”學生運動,1936年就加入中國共產黨的燕京大學的學生、中共延安縣委宣傳科長,也被送到西北公學隔離審查。沿著通向棗園后溝彎彎曲曲的小路,倪冰仿佛走到了人生的盡頭。
話劇《前線》開排后,倪冰得到一個令她難以置信的消息:文娛科汪東興科長同意她去扮演蘇聯女護士。倪冰暗自高興,這回可離開“學習班”了,最好永遠都不回去!
然而,當《前線》演出全部結束的時候,倪冰的心情也愈加復雜起來。一天,李克農找她談話,開口便直爽地說:“誰叫你說了那么多瞎話呢?!”轉眼間,他又微笑起來:“快回原單位過組織生活吧”
倪冰心里真有點不服氣,心想:“這些瞎話,還不是讓你們逼的!”同時,她又很納悶:“審干甄別果真結束了嗎?”
幾天后,有人通知倪冰去楊家嶺找鄧穎超大姐。鄧穎超熱情地詢問了倪冰的工作和學習后,告訴她說:“恩來同志在重慶了解到,你的父親是個舊文人,沒有什么政治問題,回去告訴黨組織吧!”
倪冰被落實政策了。她仿佛突然悟出了一切,對李克農部長充滿了感激之情。她想:“在艱苦的戰爭環境中,誰能去大后方調查材料呢?要不是李部長給我辦的好事,周副主席、鄧大姐又怎么知道有一個叫倪冰的女同志還在西北公學接受審查呢?!”
隨著延安整風運動的勝利結束,在陜甘寧邊區活躍了兩年家喻戶曉的棗園文工團隨之被解散,那些受審查,經甄別,重新受到重用的干部,其中一些人回到文化、藝術界和新聞界,也有一些人留在公安系統工作,他們都是黨的骨干力量。○
( 劉偉摘自《黨史博覽》)
責任編輯 晏蔚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