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一些正式的和非正式的場合多次聲明過,別把白的要命的東西拿到我的眼前,否則后果會很嚴重。一般情況下,我此話一出很奏效,大家會友善地笑著離開。也有極個別的時候,一些年齡尚幼不諳世事的人會就此圍著起哄,聲音大,內容雜,大意是說我精神病或者瘋子。每每受了這種圍哄,是夜我都會欲哭無淚。我曉得我現在已經不是什么大學生,并且似乎連一個農民也夠不上了。
你很少見過我流淚。我說的流淚并不是哭。22年零7個半月以來,包括父親打我,包括別人打我。我都大哭。但只是哭,從不流淚。
被父親和二哥他們綁架的時候,我正讀大二,念哈爾濱比較二流的大學DB大學中文系。我覺得那個大學里面肯定有能讓我如此開心的白色的東西。
那是怎樣一種晶瑩的白啊!陳爽的兩排牙齒讓我眼前一亮,我知道我終于面見了多年以來我夢寐以求苦苦追尋的東西。沒錯,我說的這個陳爽是DB大學04屆中文系三班的一名女學生,用她同班的那些留著長頭發、牛仔褲故意剪出幾個洞洞的外星人的話說,是一個絕對意義上的漂亮“MM”。陳爽闖進我們班級的一前一后我卻記得真真切切:她進了教室,跟在吳老師的身后。從幾何學的角度,她乳房的下部外切線與吳老師乳房的上部外切線正好在一條直線上。吳老師走了7步以后停了下來,轉向我們,用左手像示意學生注意黑板上的字一樣示意了一下站在她左邊的陳爽說,這是我們班新報到的同學,陳爽。清爽的爽,來自牡丹江。班長回過頭看了我一眼,我被他的動作所吸引也看了他一眼(對于我能與其對視,后來我分析當時是太專注了,否則我是不會與其對視的),不知道他為什么回頭看我,至今也沒和他對證是因為我的“清爽”的“清”,還是因為她竟也來自牡丹江。
我只和班長對視了1.2秒。或者說我只是下意識地轉了下眼睛,然后便更下意識地把目光投向“清爽”的“爽”。她緩緩地抿繼而張開了嘴唇,露出了那無比晶瑩而潔白的牙齒。那是一道極亮極亮的光,等同于具有幾千分貝殺傷力的巨大聲響,我只覺眼前一白,耳朵嗡地一下,便沒了知覺。
這一次我只在寢室躺了12分鐘便蘇醒了過來,因為當天中午我定量地吃了飯而沒有按期節省我的飯票。我恢復得很快。遺憾的是鼻涕流了許多,連同口中吐出的沫狀液體。將我的手巾近乎浸透。順便感謝一下班長。從大家七嘴八舌的話語里。我聽出是班長怎么怎么辛苦地背我,怎么怎么細心地擦拭我昏迷中流出的液體。同時。借此機會感謝一下我所厭惡系列中的頂級人物大莊,當天他就湊到了因為還沒有完全熟悉環境而瞻前顧后并因為一個據說是什么什么癲癇病的同學的犯病而驚魂未定的陳爽的桌前,對她說,你知道《紅樓夢》吧?陳爽說知道,大莊就說。你來了,賈清的孽緣就開始了。
較短時間內,陳爽就成了班花。她的姍姍來遲并因此而“遭”到吳老師的專題介紹一下子就抓住了大眾的心,當然,機遇不能說明問題,真正取勝的原因在于她具有完美的身材和容貌這一實力,我一直固執地這樣認為。大莊說她臀圍再小2公分就達到完美了,他的這句話增加了我對他的厭惡度。說話的第5天,在學校慶祝建國55周年文藝晚會上,一段《竹子開花》的舞蹈令陳爽一下子沖出全系走向全校。當然我是事后聽說,據大莊講,校方領導上臺親切接見演員的時候,大校長是徑直走向了陳爽的。從大莊的面部表情和語速腔調上能夠看出,他是非常開心的,是那種打心眼里替陳爽高興性質的開心。但我覺得他這種開心其實是一種旁觀性的,正如李宇春登上超女冠軍寶座后,一些“玉米”的心態。而我的心情陡然地不安起來,這以前從未有過。
實際上,那天晚會過后,我和陳爽在我們男寢后院的足球場進行了一段為期約30分鐘的散步。當時陳爽和另外一個男生面對面站著說話,見了我她便向該男生擺擺手說,我老鄉來了,再見。
陳爽爽快地說,咱倆散散步吧,說著就以很標準的散步模樣走了起來。我整個身體受到了強大的磁場作用,被吸著走在她旁邊,準確地說是右邊。陳爽抱著膀說十一放假你打算去哪兒玩?我說我哪兒也不去,就在學校呆著。她說她要回家,她想她媽了。之后,在她的各種話題的引領下。我們談了一些和雙方家庭成員、家庭狀況等有關的話題。我盡我所能嚴密地構筑我的語句和詞組,最大限度地提高用詞的美學性。傾20年之心血來增加話語的科技含量,同時不失時機地發揮我與生俱來的幽默感,為整個交談營造一種積極向上又輕松和諧的氛圍。她一共笑了6回(其中包括3回笑得花枝亂顫),這樣說來,平均每5分鐘笑一回,你們的數學都比我好。
對于我來說。與我自己以外的另外一個人一起散步并交談是難以想象的:而這個人竟然又是陳爽,我只能說這太不可思議了。
這是個夢境般的開端。從此,我的生活軌跡就很是按照小說的情節運行了。
我們在足球場分手的時候,陳爽說她明天就去找班長,問問都有誰會與她結伴一起回牡丹江。雖然她轉過身往女寢方向走了。但我還是不敢大面積地看她。當我的目光做賊心虛地瞄了一眼她扭著的臀部的時候,我才知道她穿了一條白色的牛仔褲。心臟大聲地跳了五下。我眼前一黑,只能感覺到我的眼睛向路邊草地上的一塊石頭迅速接近……
假期到了,我來到我覷覦已久的“朝鮮狗肉”,我要在這里打工。
老板娘看到我右眼眉骨處粘著膠布,就笑著說,跟人打架啦?我搖搖頭沒說話。事實上當我從草地上爬起來以后,就明顯感覺到有些失語,大概是30分鐘說了多年的話似的,語言中樞由于受到指令過多而短暫死機。老板娘又笑:那肯定是酒喝多了,你們這些大學生現在喝酒太甚。前兩天有兩個女學生和一個男學生一共喝了17瓶啤酒,兩個女的連攙帶抬地把那個男的整走的。說著,上下打量了我一下,又說,你就在后廚干點零活吧,看你像是感冒了,就別傳菜了。7天我給你150,中午和晚上管你吃,如果客人吃得太晚。你就在這兒睡。我說行,腦子里出現了一張紅色的100元和一張綠色的50元鈔票。
盤子擺在桌子上看不出多,集中到一個小池子里就很壯觀了。一個帶小碎花的盤子磕破了一個小口,很順利地把我右手虎口處戈4開了一道口子。我一頓的當兒,就聽外面老板娘聲音很大地說,哎,你怎么回來了?一個聲音說,火車可能連站的地方都沒有了。我就不回去了。老板娘說,你姐不是結婚么?那個聲音說,結婚也沒招了,以后補吧。老板娘說,可我已經雇好一個人了,這可咋整。我一聽,心里一緊,急忙大聲地刷起了盤子。沒多大會兒,水就顯出了淡淡的紅色,但水池子旁邊摞起了很高的四摞盤子。
晚上9點半,老板娘來到后廚對我說,行了,你回去吧。我低聲說,那我明天還來么?她說,咋不來呢?沒事的,你干你的,做人得講信譽嘛。人手是不缺了,我就讓他在前面幫我忙活忙活,我他媽的也放放假。
進了學校大門過了大花壇往我們寢室那條道拐的時候,一輛飛馳的白色轎車撲面而來,像一個瞪著兩只巨大眼睛的魔鬼。我急忙閃身,被道旁修剪齊整的小樹叢一攔。借著慣性懸空的上半身倒栽蔥翻倒過去。正在我爬起來驚魂未定的當兒,車門搖了下來,里面一個男人伸出大號腦袋,罵了一句此時司機們很常用的話:你他媽瞎呀!
雖然能見度不高,但我還是看到副駕駛位置坐著一個女生,很熟悉。見我沒吭聲,大腦袋一低頭拉開車門沖了出來。那個女生也跑過來,背對著我攔住了大腩袋:算了算了。大腦袋斜伸過頭。讓開那個女生對他視線的阻擋,一口濃重的酒氣撲到我臉上:我他媽能買你100條命,操你媽的。
我知道他的這個100是個虛數,無非是想以此暗示那個女生他很有錢。他的這種暗示讓我很害怕,即便進行一次逆運算,也不能判斷他到底有多少錢,因為我實在不知道我這個人的市場單價是多少。
我在“朝鮮狗肉”的第7個工作日順利結束。晚飯后老板娘悉數給了我工錢,并執意要領我去吃燒烤,她說她要喝啤酒要和我好好聊聊。她說她已經10多年沒有見過像我這樣樸實的孩子了,她說她要好好教育教育她正上高二的兒子。我自然從心眼里感激她,也很想采納她的建議給她的調查研究提供最大的方便,但我還是沒有跟她去。我想象不出那會是一種什么樣的場面,雖然我對她有滿腔的好感。雖然她是第一個給了我那種陌生女人的溫暖的女人。
一出“朝鮮狗肉”的大門,就看到陳爽坐在對面一家倉買門前的道牙子上,好像在等一個人。我看出了她在等一個人,但沒想到這個人會是我。我想一閃身跑開,但她比我閃身還快,霍地站起來:賈清!
我問了她為什么在這里,我覺得在她面前,我的思維和口齒會變得十分流暢。她盯著我的眼睛,反問我為什么會整整一天都呆在這家飯店。毋庸置疑,她的問話毫無爭議地告訴我,她已經知道了正確答案。
夜幕下的DB大學還真是有點迷人。學校大門是半弧形的,看上去像一面被大風鼓動的帆,弧度是向學校內部的,呈現那種在月餅上狠狠咬上一口狀。
我和陳爽并列走進校門的時候,保安非象征性很認真地看了我一眼。三五成群男女混雜的學生們口中念念有詞地走出來,還有一個或兩個背著大包或拉著帶滑輪的小皮箱的學生走進去。當我感覺有些汗津津的時候,我知道是幸福的肌肉較長時間處于緊張狀態的緣故。也許你不會相信在較短的時間內我和她之間會出現那種傳統意義上的一見鐘情,我也不相信。因為我們都有這樣的理論依據,陳爽和我之間的距離是不消勞神分析的。然而,事實上這個世界上有些事情的發生,是讓人想象不到的。
走到足球場一個比較僻靜的地方,她變魔術般地拿出兩個梨,遞給我一個,然后對著她那一個大的咬了一口。我給她講了棗、栗子的故事。農村男女辦婚事的時候,要吃棗和栗子,會意為“早立子”。故事結束后,我抖出了包袱:沒想到你和我剛相識卻這么快就分梨了。她咯咯笑了起來,對我說賈清你有困難我可以幫幫你,不要再去勤工儉學了。見我低頭不語,她歪過頭來輕聲問我:你沒事吧?見我點頭。她又說,以后再上大課或聽講座的時候,你給我占座位吧,我們坐在一起,我要跟你練字,我的字實在是太傷人了。
我說,“好是好,只是……”“只是什么?”“只是我們的大課和講座太少了?!彼镜赜萌^擂了我一下,他們都說賈清這人超木,我看你是藏得太深了。
她的打擊點在我右大臂外側中間,受力處疼了一下,但很快就擴散開了。這痛感像一個粉粒,融化于血液中,隨著毛細血管流向身體的四面八方。我更希望那是一個不會融化的銅粒,永遠停留在我的身體里,讓我每一秒鐘都能擁這種與她零距離接觸后所引發的快感。這讓我由衷地理解了那些fans們為什么要永遠保留自己偶像的汽車濺在身上的泥點子:那是多么幸福的泥點子啊。
我送她至寢室樓下。那是總計第85次送她至樓下的第一次,每一次我都用我能變成照相機的眼睛把她美麗的背影變成一張和我的思想一樣尺寸的照片。這本厚厚的影集存放在我的頭腦里,現在我都能一頁一頁地翻著看,只消閉上眼睛就能以幻燈片形式播放,順序都不會變。從這一點上說,我想我是具有超級功能的。
我說我已經深深地愛上了她,你一定不會否認。關于陳爽的出乎所有人預料地對我的好,你也一定會大力支持。而且,看到現在的你一定會為我的幸運感到高興。
沒錯,我只能說她是對我好,理智地講還不能斷定她對我也是那種男女之情,為此我經常一夜一夜地失眠。
但是。這種痛苦的折磨終于還是結束了,那一夜,第21次送她至樓下,是在因為天已經一天一天變涼她邀我和她一起上街買絨衣并在外面吃完飯回來的那天,在她的唇觸到我的唇的那一刻,真相大白。
她一轉身,我就倒下了。她扶起我,一把將我抱在懷里說,是不是因為喝了酒?我笑著說我喜歡你喝酒。她說,不行,必須得給你治病。
接下來的時光就是很正常的正常了。我們非常正常的學習,非常正常地相愛。大學畢竟是一座塔而非風浪中前行的船,在一所大學里讀書,倘若不是刻意去創造,那種波瀾壯闊的事情是不會出現的。
但小波瀾還是有的。
周五一天,在食堂吃早飯的時候,班長和大莊故意坐到我和陳爽旁邊。順便說一下,我和陳爽已經每次吃飯都在一起了。更明細一些地講。在打飯打菜的工作程序上是合作性質,在購買和支出飯票的資金運轉上是合資性質。合作方面,我是主體;合資方面,她是大股東。不消說我們在一起的內部細節性的秘密,就是我們的成雙人對的相愛,就已經頗受全校學生及廣大教職員工關注的了。這種關注分兩個方面,但結論都是“不會有什么好結果”:不知道內情的,都說“我就沒看到過這么漂亮的一對能成的”;知道內情的,都說“賈清是腦袋裂紋的花瓶,早晚會撞得粉身碎骨”。在這樣的輿論氛圍中,對于別人的半真半假的提醒,陳爽總是態度明朗地答復人家“對于他,我比你們誰都了解”。而我,則是一貫地不言語,不置可否,卻很往心里去。
班長的意思是晚上班級想搞個小型聚會,點了幾個人的名字。說,這回賈清也參加吧。大莊小個不高聲音賊大,沒啥說的了,現在賈清變化老大了,這Party可缺不了你們兩口子。
對于大莊的調侃,我倆沒動聲色,弄得他有點滿茶壺餃子倒不出來的樣子,刺撓兒地挺別扭。
我看了一眼陳爽的眼睛,說行,我們去。
我們聚會一共8名同學,7男1女。酒桌上,大家被分成了7家,顯然我和陳爽是1家。大家群策群力,把宴會的氣氛搞得高潮迭起,于是就有人提議,在大學里形單影只比成雙入對還不正常,干脆誰有女朋友就找來。進一步活躍下宴會氣氛,將其推向新的高度。結果,包括班長和大莊在內,都嚴肅地表明目前手頭的確沒有。大莊還笑嘻嘻地補充說。在初中和高中同學中倒是分別有一個女友?,F在就是聯系上坐火車到哈爾濱來也得是明天早上了。陳爽突然來了興致,拿手機撥通了
一個電話,神秘兮兮地說大家等著,我給大家叫一美女。這家伙。大莊的紅眼睛一下子都變紫了。美女來得很快,陳爽高聲介紹說:“這是咱們的學姐,我的親老鄉韓雪?!币豢吹剿缪┑囊粡埬樜业念^部翁的一下,眼前出現了幻覺:一輛飛馳的白色轎車撲面而來,像一個瞪著兩只巨大眼睛的魔鬼……居然是她!坐在那個能買我100條命的大號腦袋車子里面的女子。
她也認出了我,但她和我握手時卻說,“小爽可真能金屋藏嬌,到現在才讓我見一面,妹夫原來是黎明啊。”“我哪有黎明那么矮。”大家就都笑。大莊搶鏡頭似地連連說他要殺人云云。我更深入地看了看她,怎么會不是她。我和韓雪都是一個聰明人,從目前我們相互認出而又都不動聲色這一點可見一斑。
雪白的臉,雪白的汽車。我咕咚咕咚喝了好多。大家的聲音越來越小,身影越來越模糊
后來據說韓雪自己就喝了6瓶,咋地沒咋地。班長他們三三兩兩相互攙著回去的,從近在咫尺的飯店走回學校,他們竟迷了路。是韓雪和陳爽一左一右攙著我,對我介紹的上述情況。是夜,陳爽的寢室沒有別人,都去網吧包宿了,于是我就住在了她們寢室。
陳爽對我說,等哪天韓雪要請客呢。韓雪說她去得晚有點乘人之危,要給大家賠罪。我問她韓雪怎么這么能喝,她告訴我說韓雪每年假期都到一家酒吧打工,酒量就練出來了。我又說韓雪好像很有錢的樣子啊。陳爽說,“她家本來就挺有錢,我媽和她媽是高中同學。到高二時雙雙不念了,合伙到地下商場租床子賣服裝了嘛。”我摟著陳爽說,這事兒聽你說過,那你家也挺有錢了唄。陳爽說:“哪兒呀,我媽后來不干了,死心塌地地去愛我爸了,結婚后專心致志地做家庭婦女了?!蔽艺f那對呀,不專心致志能生出這么漂亮的女兒么。我又說,韓雪在酒吧打工,認識人一定很多吧。陳爽說那應該是,她本來就很外向,對一些人和事有點來者不拒的氣概。
是夜,我看到了陳爽的身體,當然按照先期約定是只能看看而已??偨Y一下就是:白。白得讓我眩暈。
因為韓雪的出現,我的心頭便壓上了一塊石頭。這石頭不大不小,直徑約2公分。既壓不死你,也讓你時常喘不過氣來。
接下來的時光又很正常了,大學畢竟是一座塔,我說過的。其間韓雪還真請了大家一次,我則照例沒出息的早早離席躺在沙發上。有些生理上的困難,不是我們人類能克服得了的。
這一天,從6點起床一直到22點上床睡覺,感覺與以往任何一天都沒有任何區別,也就是說,是很平常或者說很正常的一天。
但這種平常和正常在23點22分的時候被打破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響起,造成了我的心臟的共振,砰砰聲可聞。陳爽的同寢小慧站在門口。胸脯一起一伏地說:“陳爽肚子疼得厲害,滿頭大汗?!甭犃怂f陳爽滿頭大汗,我也滿頭大汗了。
當我攙扶著陳爽走出女寢樓門口的時候,忽然發現我們并不孤獨:另有和我們做著同樣動作的三三兩兩的人,緩緩地向學校大門口方向奮勇前進。此情此景,與恐怖片里的某個鏡頭驚人的相似。
在學府路上的解放軍某醫院急救室外的走廊里,共計15名同學熱情洋溢地相互打著招呼,其情景和狀況很是少見。就是嘛,因為肚子痛上醫院急救居然還整出集體性來了。
畢竟是大學生,簡單一分析、一調查研究,病因就找出來了:這些捂著肚子的人們在食堂都選擇了酸菜燉豆腐作為他們晚飯的一道菜。
醫生們很重視,校方也派來了相應級別的領導。一個小時以后,大家的病情都得到了有效控制,每名患者床前都被安排了一名護理同學。面對我作為陳爽的異性護理,校方領導并沒有作出反對性的表示,而且還以看上去比較友好的態度對我說了一句“一定要照顧好”。
就這樣,我與陳爽在醫院里度過了一段現在回憶起來相當美好的時光。時間雖然只有7天,但在沒有同學在場的時候,我們可以愉快地手手相握,還可以痛快地接吻。很顯然,在同期住院的病患和護理者當中,我與陳爽是最幸福的。她遭其他患者的羨慕,我則遭其他護理人的羨慕。
這7天的愛的時光,促使她后來下了為我做一件具有致命意義的事情的決心。至于是什么事情,顯然現在說出來是很不合時宜的。從講故事的常理上來說也不能在此揭露,且聽我慢慢地娓娓道來吧。如果你是一個樂于聽人家求真務實、一步一個腳印地講故事的人。你一定會同意我在這個時候制造這樣一個懸念的做法。
進入大二之前的這個假期,是我有史以來最快樂的假期。農活依然繁重,但我已經能以一種高度的責任感和事業心來對待。有一天在我們下地割大草的路上,我二哥對我說,處了對象花銷肯定會多,你是男的,別太省了。此話一出,令我如沐春風。他曾經粗暴地撕碎我的圖畫本和我創作的圖文并茂的插圖小說的舊怨前仇就此一筆勾銷。歷盡劫難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我城府這么深,當然不會記一輩子,況且目前我還不能自力更生、自食其力,父母和他是我的經濟支柱啊。同時。多出來的這部分花銷極大地調動了我參加生產勞動的積極性,索取就要付出,增值的索取就要額外的付出。概括起來說,就是我一改仇恨農活的心態,心平氣和、心悅誠服甚至心花怒放地投身到農業生產之中。
另外,我快樂的原因還有我已經擁有了這種痛苦的思念。思念是痛苦的,但是有這種痛苦則是幸福的。
全村一部電話都沒有的情況下,我買了一部小靈通。原則上說,是我父親為我買的,因為錢是他出的。而且,他一定要和我一起到鎮上去,我選貨,他付錢。我說把錢給我就行,他說不行。該電話撥出的時候極少,極少中的大部分是鄰里鄉親來借,用后都強烈要求給錢,都被母親果斷地謝絕。它的使用,97.4%都是陳爽打進來,一般情況下都是18時40分許,在我下地干活回來吃過晚飯的當兒。當然,也有在我勞動中打進來的,那就是她執意要聽山里風的聲音,要聽鏟地時金屬與土地相碰的聲音。要聽鳥叫的聲音。
相愛的兩個人造成了一個磁場,陰陽兩極異地兩分時,磁力就會增大。當你聽著你心愛的人的聲音的時候,你會感覺到你的臂膀空落落的,異常難受。這是病,非將對方吸過來,狠狠地抱住不能治愈。如果說,兩個人的感情是朝夕相處的結果,那這朝夕相處也只是一堆磚瓦;短暫分離的離愁和思念是水泥和鋼筋,它才是建筑愛情大廈的關鍵建材。
大二一開學,我們的感情一下子升級了,相互都能感覺到。從那種每天都要看到,升級到一秒鐘都不要離開。
某一個星期五,我清楚地記得那是一個星期五,因為第二天我們休息。但是哪一個星期五我記不得了,現在再去翻看日歷計算也沒有什么實質意義了。那一天,晚上我們坐在花園的長椅上聊天的時候,她突然說了一句,韓雪說我這文藝素質很是浪費。我說沒錯,我就是你的fans呢。她說呸,麻辣雞絲吧。我要去夜校,學舞蹈,經過專業性的訓練,取得專業性的成功。
故,從那個星期六開始,陳爽就開始了她的夜校生涯。你不要取笑我的用詞,其實“生涯”在這里用得很是恰當,當你看到結局的時候,你就會和我一樣唏噓不已。她說她要利用課余時間勤奮學習舞蹈,她說她覺得一個中文系將來不會有什么大發展,她說她要另辟蹊徑,她說她要給我一個驚喜。我同意了,雖然有點被動,我還是輕松地說那我只能去練拳擊了,拳擊將來能有大發展。她大笑,虎頭蛇尾那種,給我的信息是:如果你也能打拳擊,那我還愁什么呀,唉。
是夜,她深深地吻了我。我閉著眼睛,幻想著她雪白的牙齒。突然,天空飄起了小雨。我定睛一看,原來她竟流了淚。
我問怎么了?她說她可能要不能經常陪我了。我則鼓舞她:去吧,讓你得天獨厚的文藝素質再上新臺階,立鴻鵠之志,展示作為。她竟抽泣起來,很傷心的樣子。我說:“陳爽,我愛你?!?/p>
但我心里還是惴惴不安,換成你你也會惴惴不安。就好像一只你養在籠子里的鳥兒,突然從某一天開始,每天都要飛出去2個小時然后再飛回來,我想終究不是件把握的事情。不是我對這只鳥兒不信任,換成你你就敢打保票么?
半個月的光景過去了。我像一只野狼茫無目的地在學?;▓@里團團亂轉,我也要像陳爽那樣做點有意義的事情,給她一個驚喜。她每晚的去學習舞蹈讓自己充實起來,我也要讓自己充實起來。而且,關鍵是她不要我接送。
于是,我又想起了那家朝鮮狗肉店。老板娘熱情地接納了我,根據我每晚的時間段,她安排我幫她記單子和為客人算賬。雖然我的數學超級差,但簡單的加法和打折的乘法還難不倒我。況且,店里還有一部會發聲的計算器。她說,一天給你10塊錢,別嫌少。我連連點頭說不少不少。她便又感動,看上去鼻子酸酸的;又和我提起她已經上高三的兒子,看上去像全國人民對待中國足球一樣對他已經不抱什么希望和幻想:鐵定完犢子了。
又是半個月,我賺到了140元。沒錯,是140元,因為其中有一天沒去上班,你們的數學都比我好。那天沒去上班,是因為陳爽沒去學習舞蹈。陳爽沒去學習舞蹈,是因為她說那天老師家里有事。
我們去了一家冷飲廳。她的神采奕奕是相當明顯的,而且是發自內心的那種??瓷先?,她向我傳達了這樣一個信息:這近一個月以來,她的進步是那種質的飛躍,她有一肚子的好消息要告訴我。但關于她的學習卻完全沒有提及,或者說故意回避這方面的話題。只是把她的興奮、歡快、喜悅度、成就感等等一股腦地拋給我,像一陣陣的清風,撲面而來。我知道,她在制造懸念,所謂的驚喜嘛。那么,我也沒告訴她我已經賺進140元人民幣的事情。既然這樣,那都懸著吧。
她的吻又是那么長而深。沉迷中,我仿佛業已到達一個散發著香氣的溫潤的山谷的前面,我的嘴唇和舌頭受到的物理刺激讓我耳邊產生了具有強大的誘惑力的聲音,遠遠地蕩來:進來吧,進來吧。這里有無盡的美妙,足以讓你銷魂
當然,我沒有進入。哪里都沒有進入。那只是一種化學性的幻想,你不要想多了。
在“朝鮮狗肉”工作第十五天后回校途中。歷史重演了:
進了學校大門過了大花壇往我們寢室那條道拐的時候,一輛飛馳的白色轎車撲面而來,像一個瞪著兩只巨大眼睛的魔鬼。我急忙閃身,被道旁修剪齊整的小樹叢一攔,借著慣性懸空的上半身倒栽蔥翻倒過去。正在我爬起來驚魂未定的當兒,車門搖了下來,里面一個男人伸出大號腦袋,罵了一句此時司機們很常用的話:你他媽瞎呀!雖然能見度不高。但我還是看到副駕駛位置坐著一個女生,很熟悉。見我沒吭聲,大腦袋一低頭拉開車門沖了出來。那個女生也跑過來,背對著我攔住了大腦袋:算了算了……
該女生轉過頭來的時候,我一下子就認出來,她是陳爽!一下子就認出來了,我想誰都能做到。
但你能相信你眼前的事實么?陳爽呆在那兒,我也呆在那兒。咚咚的心跳在數著秒,one,two,three,four,five……雪白的轎車旁,大腦袋沖過來,帶著滿嘴的酒氣。我用余光發現了插在樹叢前土堆上的一把鐵鍬,大腦袋的腦袋進出了一股鮮血,是鐵鍬金屬的作用
第三天等我醒來的時候,我的極其疼痛的四肢已經被繩子捆得很結實了。真的,動都動不了。父親和二哥正在和返鄉的長途汽車司機講著價,見我醒了,二哥用他那紅腫的眼睛盯著我。
我說二哥你們為什么捆我,二哥說你砍傷了23名學生,砸了57個窗戶,是學校把你捆起來的。
我說二哥我們現在要去哪兒?二哥說回家。
后來,在班長寫給我的信中,我得知陳爽根本就沒有學習什么舞蹈,她那樣做是為了迅速掙到一筆錢為我治病,而且已經拿到手了150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