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著走著,就遭遇了樓蘭。
此刻的她,已不再是兩千年前那位云鬢輕綰、衣袂飄飄的美少女,她更像一段沉淀的蒼涼的歷史。那些迅猛的風,迅猛的沙,從她干癟的臉龐和胸脯上掠過,樓蘭的確是悄無聲息地睡著了,她不再笑不再歌不再舞。她不和我說一句話。那火熱鮮艷的紅唇,已經凋零為枯敗的落葉……這是2005年夏日的某天,我佇立在樓蘭王國荒蕪的廢墟上。我的感受,我的思緒。
滿目的殘垣與斷壁,滿目的荒沙和日落,讓人難以置信樓蘭古城昔日的輝煌。我坐在灼熱的沙堆上,微閉著被太陽刺痛的眼睛,就在這時,一個奇異的畫面出現了,昔日繁華的樓蘭城從時光的深處走了出來。我看到了昔日的亭榭樓臺重現,那些花朵般的樓蘭姑娘在我驚喜的守望中載歌載舞。她們的玉臂玉腿活力四射,她們扭動的腰肢如蛇似柳,她們的眼眸顧盼生輝,她們的云發遮天蓋地……面對這香艷的熱烈的西域歌舞,面對這片炫目的人間春色,我徹底沉醉了。我醉在了異地的穿梭與流浪中。我發現我正挽著一位樓蘭姑娘的腰肢,正旋入深深的舞池……我最終無奈地發現,所有國色天香的樓蘭歌女,都逃到了時間的深處和荒沙的里面。
當我從似夢非夢的幻覺中清醒過來時,我站了起來,我感到頭暈目眩。我開始行走,行走在樓蘭破敗的城池里,我的手撫著一根灰褐色堅硬的胡楊木,我的手撫著一塊殘損的緘默的土坯,我的手撫著一塊粗糙的彎月般的陶片,但我的手觸不到樓蘭女豐嫩、彈性的肌膚。觸不到樓蘭女桃花般的紅腮和盛滿月光的酒窩,觸不到樓蘭女如墨的飄逸的長發。我的手和我的目光只能游走在時光的背面,就像面對一張粗糙的砂紙,它擋住了我的深入和執著。只有我的想象之鳥在飛翔,并最終墜落在樓蘭遺址之上,讓一顆滾燙的心開始了無限的驚栗和惆悵。我知道,這些人世間的尤物是睡了,她們的骨,她們的魂,是和漫漫黃沙融為一體了。
當落日的余暉抹紅了我凄迷的臉龐時,我躬身抓起了一捧沙,那是樓蘭王國的沙,它們似乎還帶著樓蘭玉女的體溫與體香,它們被我溫情脈脈地請進了旅行袋里。這時,地平線上響起了一陣沉渾、沙啞的駝鈴聲,一列長長的駝隊在沙海中起起伏伏。慢慢地抵達我能眺望的視野。
我想我該和樓蘭歌女告別了。帶著一個芳香的支離破碎的夢上路,永不回頭。我高喊著“饒思達西”(你好)!一匹高大的駱駝就到了我的身旁,駝背上的維吾爾老漢吹了一聲響亮的口哨,那頭威武的駱駝就聽話地跪了下來,我順勢坐在了維吾爾老漢的身后。駱駝緩緩站立起來,廢墟的樓蘭王國就漸漸地遠了。當駝鈴漫上我耳輪的時候,如水的月光已經從天幕上傾瀉下來。我感到眼角有一顆淚,剛想去擦,卻被尖厲的漠風抹走了。
我坐在高大的駝背上,心便一點一點地清涼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