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大河和范小喜下了火車就直接到了望奎縣的吳村。
坐在村會計張德懷家炕上吃飯時,呂大河把四萬塊錢現(xiàn)金給張德懷說,這是收玉米的底金,這趟來先收四十噸,三天后讓范小喜拉一車走,然后我再等幾天,拉另一車走。村會計張德懷說,行啊,我跟領著人在城里施工的村長打電話說了,他讓我?guī)湍銖埩_著。
另外,今晚就住在我家里,我想好了,你們怎么也得在村里呆上十天半月的,飯呢,就按咱村的老習慣,還是每家派。一家吃一天,你們每天出二十塊錢。
呂大河說行,三十塊錢也行,就是給村民們添麻煩了。
張德懷說,得謝你們呀,你們哥倆要是不來,咱村這糧食還愁怎么往出賣呢。
晚飯后,村會計張德懷領著呂大河跟范小喜出門挨門逐戶的走,把他們介紹給村民們認識,不嫌絮煩的說是從城里來收糧的老板,付現(xiàn)金的,就從明個開始,都把自家玉米準備好了,挨家裝袋過秤。另外呢,從我家開始吃派飯,人家一天付咱三十塊錢,都往好了做,別對付,人家可是咱村的貴客,給咱帶財路來了。
吳村是個有著上百戶人家的大村,靠山臨河,周圍有著大片的旱田。
旱田土質不好,種不了水稻,就只好種玉米。吳村的人勤快,祖輩上留下來的傳統(tǒng),管他種啥呢,種啥都是活命的糧食,都得侍弄好,大片的玉米就種成了優(yōu)質的糧食。
呂大河是有經(jīng)濟頭腦的,他聽從前一起收過糧食的朋友說過,東北的玉米水質好,價格也偏低,收上來運到南方,再加工成雞食料,就有得賺。他就在秋收前特意去了趟黑龍江的幾個玉米大縣,最終是把收購點選在了最偏遠的望奎。
在村打谷場,呂大河擺上了磅秤,一包一包的給裝好了袋子的玉米過秤,然后讓村會計張德懷記上賬,收完一家付一家的錢。
第三天上午,頭一車的玉米就裝滿了。呂大河囑咐范小喜路上一定要小心,回城里直接去火車站找劉調度,裝車就行了,已經(jīng)付了請車皮的費用。
范小喜說還是往廣西發(fā)嗎?
呂大河說是,還差人家一百噸呢,得抓緊點,趕上霜之前收齊了,地址劉調度知道,你只管送到就行了,我爭取四天后把另一車送回去。
范小喜走的那天晚上,呂大河在村會計張德懷的陪同下去后街的老王家吃晚飯,走一車,收糧的任務也就完成了一半,張德懷說得慶祝一下。兩個人就拐到村東的小店買了一瓶酒和二斤豬頭肉,往外走時碰到了村里的電工孫德偉,也來割肉打酒。村會計張德懷把呂大河介紹給孫德偉說,這是城里來咱村收玉米的呂老板,已經(jīng)來好幾天了。孫德偉嬉皮笑臉地說,這可是咱村的財神爺,明天中午來我家喝酒吧,我也有幾千斤玉米呢,得請呂老板關照著啊。
臨出門時,村會計問孫德偉這些天都跑哪去了,也不見個人影。
孫德偉臉上雖然掛著得意的笑,卻支吾著說,去縣上瞧病人了。
在老王家吃完飯后,村會計張德懷就走了,呂大河留下來過夜。老王家是三間大瓦房,磚泥混合結構,兩頭睡人,中間的屋子當伙房。院子拾掇得挺規(guī)整,養(yǎng)了一些雞鴨,晚飯女主人就給呂大河殺了只公雞燉了吃,還特意給呂大河包了餃子。
呂大河沒少喝酒,在吳村已呆了快一周的時間了,整天忙著給玉米打包、過秤、估等級,再存到陰涼的地方保溫,等待籌齊了好往城里運,忙得渾身像散了架子似的。
躺到炕上的呂大河心里想,人要是吃不得辛苦,那他就什么事也干不成。
自打鑄造廠倒閉后,他什么活都干過,扛糧袋子,挖下水管,甚至于去建筑工地給人家當小工。一天吃兩頓飯,為的就是掙錢給老婆治病,供兒子上大學。總算政策允許了,自己做買賣手頭寬裕了,老婆卻撒手人寰,離開了他。
這就是經(jīng)歷,一個男人的經(jīng)歷,他相信這世上不會有哪個人總是一帆風順,人都會有坎坷的,只有認真地對待了生活,生活才會反過頭來善待你。
半夜的時候,老王家的女主人過來給他蓋了床薄被子,見呂大河還沒睡,就拉住了他的手說,大兄弟一個人在外面跑,不容易吧?
呂大河說,快回屋吧,老太太是不是沒睡呢。
呂大河見女人不走,就又說嫂子你別多想。喝酒時你看我嘻嘻哈哈地跟你調笑,那是鬧著玩呢。再說了你有男人,那我就不能做傷風敗俗的事。你放心,不是后天收你家的玉米嗎?要是等級差不多,只要刮著邊我都會給你往上撩的。
女人說還有俺弟弟家的,你也給照應著點。吃苦受累一年了,全都指望這點糧食呢。
女人就嘴上說著謝字回西屋去了。
呂大河翻身坐起來吸煙,想看來不能嘴上沒把門的,鄉(xiāng)下人實成,你酒桌上的玩笑話,人家就當真了。
打老婆走了后,三年來的時間里,他都是一個人過來的,帶著同車間的哥們范小喜走南闖北的倒騰糧食,錢是掙著了,可也沒少吃辛苦,為的啥啊,不就是為了供兒子念書嗎。
女人他不缺,老婆去了之后沒多久,他就又找了一個,是原來同一個工廠的。兩人感情不錯,時不常地就在一起,可就是不答應嫁給他。
女人的丈夫也沒了,跟他在一起做什么都成,就是不說結婚的事,理由他猜到了,也是在等,等雙方的孩子考上大學之后。
呂大河接二連三的吸了幾棵煙后,才有了睡意。
在吳村收糧食的第七天,下雨了,雨下得村里的打谷場就站不了人了,只好停工歇一天。
呂大河登梯子冒著雨爬到村會計張德懷家的房頂上,手機才有了信號。呂大河轉動著方向給范小喜打了個電話,問他先拉走那車怎么樣了?范小喜說已經(jīng)裝車了,等著編組呢,大概三兩天就能起運。呂大河說這邊還得等幾天,他估算過了,新打的玉米量挺足的,他想一塊堆收齊了兩車再往回汽運。
從房頂上下來,村會計張德懷就拉著他的衣服袖子說喝酒去。說你還記得那天我給你介紹的那個電工孫德偉吧?大清早就來家里通知我要請你吃頓酒,不去不行,人家可都預備下了。
呂大河說別去了吧,我記得好像是前天剛收了他家的糧食,才定了個三等,無緣無故的喝人家什么酒呢。
村會計張德懷說,瞧你說哪去了,不就是喝一頓酒嗎,還怕欠下人情咋的。
村會計張德懷說完了就吩咐等在一邊的村民吳富先帶呂大河去,他下菜窖取一塊咸肉,好帶著去燉芥菜纓子吃。
呂大河跟著吳富兩人打著傘來到前街的孫德偉家,大門虛掩著,屋門卻上著鎖。
吳富啪著門說,這哪他媽的是請吃酒呀,把門都鎖上了。
呂大河說咱走的對不,是孫德偉的家嗎?
村民吳富說是啊,你沒看見墻根下的那盤磨嗎,上個月咱還來他家磨過面粉呢,咋就鎖門了呢?
村民吳富便靠近窗臺趴著玻璃往屋里瞅,這一瞅就傻了眼,屋里炕琴柜角的暖氣管子七競拿鎖鏈綁了個女人。
呂大河聽吳富一說,便也趴了玻璃往里看,果真就是個年輕的女人,有三十七八歲的樣子,頭發(fā)披散著,光著兩只腳,好像睡著了。
村民吳富說,看來這家伙又犯虎勁了,說不準從哪兒又買回來個老婆。
呂大河說,孫電工沒老婆嗎?
村民吳富說以前有,不生孩子讓他給打跑了,去年不知從哪兒花錢買回來一個大閨女,沒過上幾個月也偷著跑了。
我看這回一定是又買回來的。
呂大河說咱先回老張家吧,人家都沒在家,還喝的哪門子酒呀。
兩人出院門往回走時,呂大河說,買賣婦女可是犯法的,難道村里人都不知道嗎?
村民吳富說知道又能咋,山高皇帝遠,誰有閑心管這事呀。再者說了,人家孫德偉也是花了錢的,這事咱們吳村是有過先例的,幾年前做豆腐的吳大扁頭就買回來一個,現(xiàn)在不還是過得挺好嗎,都有一兒一女了呢。
呂大河沒再說什么,只顧低了頭朝前走,不小心一只腳踩到了一個小水坑里,皮鞋便灌包了。
快到村會計張德懷家時,跟張德懷遇上了,說怎么回來了?
村民吳富搶著說家里鎖著門呢,不回來咋?
村會計說,我說你小子他媽的耳朵眼塞雞毛了咋的,我不是告訴你帶呂老板去老高家酒館嗎?人家孫德偉在小酒館里安排呂老板,你瞧你領的道,把人家呂老板的鞋都弄濕了。
三個人又轉頭朝村東走,進酒館門后,呂大河就找凳子坐下來擦鞋。
一張靠窗戶的地桌上已經(jīng)擺滿了幾樣酒菜,酒也倒上了。一個腰里扎著圍裙的女人說,孫電工回家給新媳婦送飯去了,讓你們先喝著。
呂大河擦干凈鞋穿上后,孫德偉返回來了,便張羅著喝酒,菜算是豐盛,酒也是玻璃瓶的,沒喝散裝的,拿村會計張德懷的話說,講究。
呂大河邊敬孫德偉邊說,謝謝老弟的盛情啊,哪回來城里一定給哥打個電話,請你吃一回海鮮樓。
電工孫德偉嘻嘻笑著說,去了就一定會去找您,到時候別怕麻煩就行。
幾個人喝光了兩瓶酒后,又喝了幾瓶啤酒,舌頭大了,話也跟著多了。
呂大河說,兄弟你新娶了老婆啊,那你可得少喝點,晚上回去還得辦事吧?
孫德偉哈哈笑著說,辦事先不急,不瞞大哥你說,老婆長得盤亮,可就是脾氣烈,買回來三天了也他媽不讓我動她身子,說動了就撞死。你說她要是真撞死了,那我的幾千塊錢不是白花了嗎?
呂大河說是不能急,得慢慢地說服教育。不是有句話說嗎,強擰的瓜不甜。
雨停的時候,幾個人的酒也喝完了,村會計張德懷提議去他家里摸紙牌,贏晚上的飯錢。呂大河說他酒喝多了,頭有點暈,就不玩了,晚上想喝他來請,來而不住非禮也么。
小酒館的老板娘就說,呂老板不玩我來湊個手,咱打幾圈麻將行不?
另外三個人一拍即合,就撿桌子搬麻將玩起來。
呂大河出了門,先去了趟打谷場,到他收的玉米庫里轉了轉,再回了村委會,躺到打更老頭的小炕上想,孫德偉夠牛皮的,買了女人回來還敢拿鎖鏈子拴人家,這不是無法無天嗎?今天真是讓他見識了鄉(xiāng)村里的愚昧,并不是只能在電影和報紙上見到啊,原來現(xiàn)實生活中也有。
他跟打開水回來的打更老頭問了鄉(xiāng)政府的電話,說是想雇鄉(xiāng)里的卡車用。老頭給他從抽屜里找出來一個黃皮的電話號碼本說,上面好像有。
呂大河翻幾頁竟找到了鄉(xiāng)派出所的電話,拭著拿手機撥一下,沒信號,就把那個電話號碼存上了。
跟呂大河好的女人叫魯桂珍,跟他原先都在一個鑄造廠工作了。廠子倒閉后,也下了崗,找了家小飯店在后廚切墩。兩人都沒了另一半,在廠子里時就相互有好感,在呂大河的主動進攻下終于有了結果。兩人在一起幾次之后,呂大河提出來不讓魯桂珍干了,說他拿錢養(yǎng)活她們娘倆,可魯桂珍堅決不干,說她呆不住,要是沒點營生了,就得憋悶死。
魯桂珍要強,從來不花他一分錢。
沒辦法,呂大河只好買東西隔三差五的送過去。
呂大河跟魯桂珍在一起做那件事時都是到他家里,呂大河的兒子念高中住校,家里只有他一個人,做那件事方便。而魯桂珍家里卻不行,女兒在家里學習,她就不往家里領呂大河。每次兩個人大呼小叫著結束了完美的結合之后,呂大河都說,搬過來得了,省得總是牽腸掛肚的。魯桂珍便搖頭說,倆孩子都是恨勁的時候,別耽誤了他們學習吧。
呂大河就不吭聲了。
這次臨出來收玉米時,呂大河特意跑到西直橋下面的河溝街看了一處房子,具體點說是一間店鋪的門臉。他想好了,等做完這一筆,就把店鋪盤下來,開家中檔的酒館,讓魯桂珍當老板,她要是不肯,就還讓她切墩,自己親自管理,那樣子的話自己就不用總是跑來跑去的到外面吃苦了。
他看過之后,就找店主談了有關事宜,并交了定金,說等下個月初就簽合同。
呂大河這么做其實就是為了把魯桂珍攏到自己的身邊來,他喜歡這個樸實無華的女人,他不愿意讓她吃更多的苦。
在呂大河看來,這個世界上的苦向來都是由男人來吃,女人吃苦那可就不公平了,女人是需要用心呵護的。
坦白地說,沒搭上魯桂珍之前,呂大河也放浪過,出去做各種各樣的買賣,是要喝酒的。成年到輩商場酒場的走,混跡也是要得的,生意成功或者失意的時候他就大醉一場,醉后就找女人。可有了魯桂珍之后,他變得有責任心了,懂得了約束自己。
這就是定力,對于一個在生意場上混的男人來說,很難達到的定力。
所以,他就對女人動了側隱之心,準確一點說,是對綁在電工孫德偉家的那個女人有了側隱之心。
呂大河想,等他兩車玉米一收齊,運往城里時,他就去鄉(xiāng)派出所報案,讓他們一定管一管那個陌生女人的事,也借此安撫一回自己的良心。
天晴了之后,呂大河又開始到打谷場上收玉米了。
這時候,范小喜也趕了回來,給他打下手,一天幾千斤裝好袋子縫上口,就直接入庫了。按這樣的時間往前趕,估摸著再有兩三天就能完工。
打谷場上云集了很多人,每家每戶已裝好了袋的玉米都碼成了堆,等待著收購,因為一兩頓酒跟呂大河混熟了的村電工孫德偉,幫著維持秩序,大著嗓門吆喝村民們排隊。
村會計張德懷找人去小賣店搬來一箱子汽水和半條煙,讓記到村委會的賬上。
中途休息的時候,呂大河拉著村電工孫德偉去旁邊的草垛旁撒尿,借機跟孫德偉說,對你買來的那個女人要好點,不能非打即罵,也不能任著性子胡來,你知道嗎兄弟,你現(xiàn)在這種行為已經(jīng)構成了違法犯罪,弄不好是要坐牢的。哥看著你這人仗義,才對你說,別人我還懶得管他呢。
村電工孫德偉說那你說咋整,咱是花了幾千塊錢的,買到家來連碰都不讓碰,你說我要是不來硬的,那不是要吃啞巴虧嗎,鬧不好就得人財兩空。
呂大河聽孫德偉的話里好像有音,就說難道你把女人那個了?
孫德偉臉上便有了得意之色地說,女人就他媽的是一蛇面團,你不狠勁地揉搓她會硬起來,一揉她倒軟了,鼻涕一把淚一把的求我放她回老家。
呂大河說她老家在哪兒,你從哪兒把人家買回來的?
孫德偉說她老家好像在河南農村,出來打工時被人販子拐買了,看著也挺可憐的。
呂大河說不行就放人回家吧,說不準老家哪兒還有丈夫孩子呢。
孫德偉說那不行,我那四千塊錢不就打水漂了嗎,她不是不跟我嗎,我有招治她,待這幾天聯(lián)系好了買主,就把她賣到更偏僻的山里去,我讓她跑。
呂大河還想說什么,打谷場那邊范小喜已經(jīng)在喊他了,說老鐘家的玉米水大一些,有點超標了,還收不收。
呂大河只好往回走,她想四千塊錢就能買一個人,這有多荒唐。
站在打谷場的磅秤前,呂大河的眼前依舊閃現(xiàn)出來那個手上被綁著鎖鏈的女人,女人披散著頭發(fā),楚楚可憐的樣子,他的心像被揪了一下似的,想不行的話就等收完了糧食之后,從剩下的底金里拿出這筆錢來,把女人贖了吧,不是有話講嗎,做好事善事也積德呀。
晚上收工后,呂大河算了一下,離裝滿車還差三千斤左右,明天一上午就能整利索了,下午就裝車啟程。來吳村收糧,一晃就半個多月過去了,還真有些想家了,想魯桂珍和兒子了。在這世上,男人是不能沒有女人的,否則生活的圓就如同缺了半邊。
回到村會計張德懷家吃晚飯時,屋里闖進來幾個人,問哪兩個人是城里來收糧的,并聲稱他們是縣糧食局計劃科和保衛(wèi)股的。
呂大河說我是,你們就叫我呂大河,還有他,我的助手范小喜。
領頭的一個中年男人說,今年的糧食落差大,調配上出現(xiàn)困難檔,縣里已出臺相關政策,糧食一律不準外運,把你收的玉米馬上送到就近的糧庫去,做易貨處理。
呂大河心里明白是咋回事,不就是想卡些油水嗎,直說不就完了嗎,何必編這等小兒科的理由來恫嚇人呢。屈指算來自己跑糧食生意已經(jīng)有幾個年頭了。個中奧妙怎能不知呢。
呂大河說行,咱是正經(jīng)的生意人,國家政策不允許的買賣咱就不做,你給我留個號,我下午送糧時打給你。
那男人說我姓柳,是副科長,然后告訴了他自己的手機號碼。
幾個人走后,村會計張德懷說那個姓柳的他不認識,但他手下一個糧管員他熟,要不要找他疏通一下,大不了就花幾個錢唄,可要是易貨處理,你們可就得賠大發(fā)了。
呂大河說不用,我認識他們縣糧食局的一個副局長,交情還不淺呢,我這就給他打電話讓他幫幫忙,別聽他們唬人。現(xiàn)在政策是允許個體商人收購農民手中的余糧的。只要價格合理就行。
呂大河放下筷子出門。又爬梯子上了房,掏手機調整方向撥了那個副局長的電話,對方說你就放心大膽地拉走吧,我馬上給柳科長打電話,他瞎胡鬧嗎。再說了目前也沒有禁止外運這一說,你這舉動還應該受到鼓勵呢,是為農民解決實際困難啊。
呂大河舒了口氣,說那就謝謝了。下次來一定去縣上請你吃個飯。
呂大河站在村會計張德懷家的房頂上。朝四周望了一眼,天雖黑了,整個莊子卻亮著,家家戶戶的燈火都點起來了,匯成了燈光的海洋,蠻壯觀的,遠處是模糊的群山和空曠的玉米田,真是敞亮。
呂大河又把手機找了個方向,翻出他存上的那個鄉(xiāng)派出所的號碼,撥通后壓低了嗓音說了孫德偉從人販子手里買婦女的事,并說他反映的情況是千真萬確的。
下梯子時,呂大河心里才有了輕松感,這種感覺是說不出來的。
回到酒桌上之后,呂大河告訴正急著的范小喜說,都擺平了,咱喝酒吧。
呂大河給自己的碗里倒?jié)M酒,跟村會計張德懷和村電工孫德偉還有另外兩個一直幫他們忙的村民說,感謝啊,在哥幾個的鼎力幫助下,玉米總算是收齊了,今晚這頓飯我請,大家都多喝點,咱們來日方長,就像這酒,感情淺舔一舔,感情深一口悶,說完話一碗酒一揚脖子就下去了,臉漲得通紅通紅的。身邊的范小喜也跟著把酒擁了進去,眼淚立馬就被嗆出來了。
村會計張德懷也激動地說,喝,咱代表村委會全體,也敬呂老板和范老板,對咱村的偏愛,歡迎你們還來跟村民們合作,然后也把酒喝了進去,其他幾個人更是手中的酒碗都見了底。
夜更深些的時候,電工孫德偉和村民都走了,范小喜也醉得不省人事,躺炕上呼呼大睡起來。
呂大河跟村會計張德懷兩人坐著喝茶抽煙拉著話。
呂大河先拿出兩千塊錢推給張德懷說,別嫌少老哥。就是幾條煙錢,這些天沒少跟著操心,算是老弟的一點意思,咱處感情講究的是細水長流,不是還有下回相聚嗎。
張德懷說,兄弟你這不是見外了嗎,你們能來咱村收糧,也是給咱們帶財氣的,哪能要你錢呢。
呂大河說收下收下,再客套就真見外了。
之后,呂大河又拿出一個牛皮紙信封來,遞給張德懷說,這是四千塊錢,收糧剩下的,先放你這兒,實話跟你說,我已經(jīng)給鄉(xiāng)派出所打了舉報電話,關于孫電工買賣婦女的事,他這樣做是在犯法,你們村委會是有責任的。如果派出所不管或管不了,咱就走最后一招棋,我把這事托付給大哥你,你出面用這錢把那女人給贖出來,就放她回老家,我估摸著她老家肯定也有丈夫和孩子的,不容易呀。
村會計張德懷說咱聽明白了,你這是在做善事,咱沒有不幫的道理,要是咱說話不好使,就打電話讓村長回來,好好收拾他個孫二愣子,他見了村長一溜一溜的呢。
村會計張德懷捏著那個牛皮紙信封也激動起來,舌頭不怎么利索地說,只是讓、讓你破費了。
呂大河說別那么說,錢是身外之物,人卻應該有心,遇到別人有難處時能幫就幫一把吧。
兩人茶喝光了,夜就更深了,村會計喊他老婆給茶缸子里絮水,呂大河說都幾點了,你還喊,嫂子早睡了。
村會計說,沒睡呢,領她妹妹在廚房包餃子呢,明天早上給你們送行,不是有說法嗎,上車餃子下車面。
說話的當口,村會計張德懷的女人就提著茶壺挑門簾進來了,把茶缸子里注滿水。
呂大河的心就熱了一下,他說,你們鄉(xiāng)下人可真實成啊。
村會計張德懷說,過日子嗎,就得實惠的。
兩人躺炕上并肩躺著沒幾分鐘,村會計張德懷就鼾聲大作起來,他打呼嚕的聲音像炸雷一樣,一絲不漏地鉆進呂大河的耳朵眼里,但沒多久,呂大河也睡著了,他這些天真是太累了。
十月的鄉(xiāng)村夜,用安寧兩個字來描述,好像最恰當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