窨 井

“抓?”河南人一說話抓呀抓的，抓其實就是干啥或搞什么玩意的意思。繩子硬撐著把臉轉(zhuǎn)過來，想問問后面的兩個人為啥死死地按著他，出現(xiàn)在繩子眼里的是兩頂白色的鐵帽子。

“對，抓!”一個鐵帽子下面發(fā)出一聲干脆利索的聲音。由于天太黑，繩子沒有看清鐵帽子下面的臉。

“我是說干啥?”繩子明白了抓他的是兩個公安，心里反到有些不大害怕了。

“干啥?我親眼看見你把一個井蓋子掀起來，可惜叫你倆同伙跑了——”旁邊一個推自行車穿雨披的女的說。

“對對對，別裝得像沒事人似的，缺德玩意啊，上禮拜我二大爺就掉井里摔折三條肋巴骨，還磕掉一個半門牙，醫(yī)生講那半個保住保不住也講不準(zhǔn)——”后面一個男的說著說著，照繩子腚就是一腳。

“是呀是呀，上個月一騎電動的小姐嘴唇都給豁開了——”

“上上個月，還有上上上個月——”

“缺德玩意啊——”

繩子轉(zhuǎn)臉左右瞅瞅，發(fā)現(xiàn)不知何時邊上已圍了許多人。

“不是我——我真不是——他們——”繩子不知道該咋說才能解釋清楚。

“不是你，那是我?”公安用手指頭戳戳自己，又拽著繩子轉(zhuǎn)圈指給他看，“是他?是他?”公安頓了一口氣，“算了吧你，人證物證俱在，現(xiàn)場抓的現(xiàn)行，還瞎攪和嘛攪和!”公安把繩子的一只手銬到三輪車車斗扶桿上，“不是我說你，干點嘛不好?偏干這他媽翻井蓋的缺德活!”

繩子將身子往墻根縮了縮，以免被雨水淋著，但一陣風(fēng)斜掃過去以后，身上還是被刮飄的雨水給弄濕了，頭上臉上也被雨水搞得濕淋淋的，繩子甩甩頭上的水珠子，兩手往袖管里縮了縮，手指捏住袖管口和褂子前面的兩個角，胳膊向后一翻，褂子從后邊翻上來裹在了頭上。

夜已經(jīng)深了，雨還在緊一陣松一陣地下著，繩子就這樣用褂子裹著頭一直在墻邊靠著。

對繩子來說，這是一個陌生的城市，在這樣一個落著雨的夜里，繩子也只能這樣在墻邊靠著。盡管繩子已經(jīng)坐了一天多的火車，下車后又走了不少的路，但重要的是繩子在雨夜中迷失了方向。繩子怪自己一時有些大意了，首先是買票來的時候就沒有問清楚火車什么時間到，結(jié)果火車半夜到站，如果白天到不就好辦了嘛!另外就是下車以后，當(dāng)他隨著出站人流走出出站口的時候還曾下意識地抬頭看了一下天，其實當(dāng)時天就很陰了，甚至已經(jīng)有雨點落在臉上，可是繩子壓根就沒在意，莊稼人嗎，哪有怕淋雨的呢，但是，繩子沒有想到下面發(fā)生的事。表弟過年回來的時候說，他們干活的工地就在這個城市的西北邊，下了車先往北一直走，走到一個大路口再向西拐，然后再走不多遠就到了。繩子想，只要知道往哪走就好辦，但繩子沒想到的是城里和農(nóng)村完全不一樣，如果在農(nóng)村，只要知道要找的地方在哪個方向，可以講沒有找不著的。城里雖然到處都是路，可毀就毀在路太多了。

繩子從火車站出來時才剛過11時，當(dāng)時街上人還很多，繩子找一個賣水果的大爺問了問，確定了往北去的方向，然后撿了一條向北去的路就走了，可走著走著就覺得有點不對勁了，繩子發(fā)現(xiàn)這條路并不是一直往正北，而是越來越有些向東挑頭，路兩旁盡是成片成片比鄉(xiāng)里山崗子矮不了多少的樓群和一些曲曲拐拐的小巷子，繩子想真要是山崗子反到好辦了。蹬蹬腿就翻過去了?？墒牵瑯蔷褪潜壬綅徸影阋矝]法翻，爬不過去。繩子只好硬著頭皮走下去。走著走著問題又來了，什么時候該往西拐?往西去的路倒是不少，對繩子來說哪個路口都不能算小，但究竟應(yīng)該從哪拐繩子不能拿準(zhǔn)，繩子后悔當(dāng)初沒問清往北去第幾個路口向西拐，又一想其實問了也沒用，大大小小向西拐的路那么多，你能數(shù)得過來嗎?何況又是夜里，繩子試著拐了幾次，可不是走著走著就走不通了，就是又拐向別邊去了，就這樣三拐兩不拐，最后連那條往東挑頭的路也找不著了。雨下大了，繩子也徹底迷失了方向，繩子想不能再這樣瞎走下去了，只有等天明以后再說了。

繩子在路邊一個廈沿底下避起了雨。

可是，事情就這樣發(fā)生了。

繩子被帶到一個派出所，進屋后一個睡眼惺忪的胖警察把繩子的一只手重新銬到墻角的一根鐵管子上。

“拿來!”胖警察伸出兩根手指頭朝繩子勾了勾。

“抓?”繩子不明白警察問他要啥。

“抓?哈哈，河南的吧?——身份證!”胖警察笑著笑著一變臉吼了一聲。

胖警察從繩子手里把身份證拽過來，點上一支煙，拉開抽屜拿出紙和筆開始對繩子進行詢問，簡單問了姓名性別年齡家庭住址等一些身份證上都有的問題后，又打開電腦在上面比對了半天，然后開始正式問話了。

“第幾次了?”胖警察問。

“沒有幾次——是一次——”繩子不知怎樣說才能講清楚。

“不老實是吧?剛進來時一般都是這樣?！迸志焯а劭戳丝蠢K子。

“我是說沒干啥，是說一次也沒有——”

“嘛事!不就是翻他媽幾個井蓋嗎?屁大點事，怕嘛!都講了吧，我告訴你講，晚說不如早講，懂嗎?”胖警察朝繩子笑了笑。

“不是——我當(dāng)真沒干啥——”

“我就不信了，難道這他媽三四十斤重的鐵家伙會自己蹦車上?!”胖警察啪地拍了一下桌子，桌上的一個瓷茶缸蓋子啪嗒蹦了起來，“別瞎攪和了，逮的現(xiàn)行，人證物俱在，瞎攪和嘛攪和?！迸志焓忠慌陌颜谧郎洗蛉Φ牟韪咨w壓住。

“那是他們——”

“誰?同伙是吧?幾個?”

“錯了大哥，我沒有偷井蓋，也沒有啥同伙。我當(dāng)真不認識那兩人，我只是——”

“沒錯沒錯，我來替你講吧，也許你真不認識那倆玩意，你只是在人市上被那倆玩意雇來辦活的，一出事那倆玩意腳底板膏油，哧溜竄趟子了，留下你在這坐蘿卜，你說你干點嘛不好，偏干這他媽翻井蓋的缺德活?”胖警察端起缸子喝了一口水。

“大哥，真錯了——”

“知道錯了就好，別大哥大哥的叫，讓別人聽見還以為你跟我朋友嘛的?！迸志爝诌肿?。

“真錯了大哥，我剛來這里，這是車票——”繩子說著從褲袋里掏出一張皺巴巴的車票遞給胖警察。

“大哥我沒錯，是兄弟你錯了，少拿這套來糊弄我，你這種人我見得多了?！迸志彀衍嚻蹦眠^來，“這上面電話號碼是誰的?”胖警察問。

“我表弟的，他就在這里蓋樓?！崩K子忽然想起自己坐火車來時曾特意把表弟的電話號碼記在車票上，怎么就忘了呢，要是下車打個電話，不就啥事都沒了嗎。

“哈哈哈哈，小子，有人替你買飯票了，哈哈哈哈——”胖警察哈哈大笑。

繩子的確感覺有些走乏了，身上又被雨淋得濕漉漉的，便在路邊一個廈沿下避起雨來。

時間應(yīng)該已經(jīng)是下半夜了，天空又落著雨，馬路上靜靜的，偶爾有汽車大燈從兩邊射過來，但還沒等看清楚什么車，便唰地濺起一溜水簾，哧溜一下從臉前竄過去了。繩子避雨的地方恰巧在兩個路燈的中間，四周黑蒙蒙的，剛才還是五個蓮花似的路燈，不知何時只剩下最上邊的一個蓮蓬頭在亮了，繩子想，這城里和鄉(xiāng)下就是不一樣，比如這路燈，要好看時能好看，不需要好看的時候馬上就能變，還省電還不耽誤照亮用，城里人就是精明。正當(dāng)繩子閉上眼準(zhǔn)備迷糊一會的時候，馬路上突然當(dāng)啷響了一聲，繩子猛地打了一個激靈，他先以為是撞車了，睜眼四處瞅瞅，發(fā)現(xiàn)馬路上并沒有什么車，繩子知道自己判斷錯了。如果是撞車聲音不應(yīng)該這么小，因為繩子看到馬路上的車都開得很快，如果真的是撞車，響聲一定要比這大得多。哪么又是什么聲音呢?繩子站起身，把蒙在頭頂?shù)墓幼訌暮筮叿聛?，這時，繩子看到一輛人力三輪車停在了馬路對面，兩個人從三輪車上跳下來，用一根小鐵棍開始撬路面的窨井，哈哈，原來是通下水道的，繩子想，也許是怕雨水大了路面上的積水淌不快，特意把蓋子掀開順?biāo)模K子心里說，這城里的人就是了不起，夜里路上的人少了，深更半夜的這燈有人關(guān)，雨下大了呢，不管什么時候，這淌水的事也有人問，哪像咱農(nóng)村，晚上各家家門一關(guān)，只管裹著被窩打二踢腳，誰管那!

繩子心想閑著也是閑著，自己又悶得難受，干脆過去幫幫忙，于是繩子走了過去，可是當(dāng)繩子走過去幫著將一個窨井蓋搬起來的時候，繩子知道不對了，如果是為了淌水，磨開點縫或把蓋子掀開就完了，為啥還要把蓋子搬走呢?繩子還沒完全反應(yīng)過來，緊接著事情就發(fā)生了。

繩子被送進了拘留所，第八天接近中午的時候，一個瘦高個警察把繩子從大號里叫了出來。

“這次進來呢，說壞事是壞事，說好事也是好事，”瘦高個警察邊走邊對繩子說，“這七天的教育不能白受，出去以后呢，找點正當(dāng)?shù)幕罡?。?/p>

“是是是——可是大哥——我確實沒干啥——我——”繩子忽然想起以前看過的一部電影，這個瘦高個警察長得有點像電影罩的那個禿頭葛優(yōu)，這情景和電影中的一個場景差不多。

“好了，事實都已認定過了，還瞎攪和嘛?我知道你有些冤，你不是主謀，也相信你是被人利用了，可是你畢竟參與了盜竊，我們從不會冤枉一個好人，當(dāng)然，也決不會放過一個壞人，按照治安處罰條例，七天已經(jīng)是從輕處理了?！笔莞邆€警察在門口簽字辦完手續(xù)，把繩子送出大門，拍拍繩子肩膀接著說，“你不是去過人市嗎?找活要去一些比較正規(guī)的中介公司，記住嘍，千萬不能再干這他媽翻并蓋的缺德活，給再多的錢也不能干!”

繩子眼里的兩滴眼淚在眼里打了兩個圈，終于沒有掉落下來。

一輛人力三輪車停在繩子面前，繩子以為是拉客的，剛要轉(zhuǎn)身走開，騎三輪車的一把拽住了他，繩子抬頭一看，原來是表弟。繩子抓著表弟，眼淚止不住嘩嘩流了出來。

繩子和表弟一起回到市里。在一個小吃攤坐了下來，表弟要了兩碗拉面。

“都講完了吧?接著編?這么多年一直以為你挺老實的一個人，沒想到你竟也干出這樣的事來，咱河南人的臉都叫你們這些人給丟盡了，現(xiàn)在在這里找活，人家一聽見你說河南話就直擺手，知道為啥?就是因為你們這些人干的好事!”表弟憤憤地說。

“抓?連你也不相信?我真沒有干啥——我是——”繩子憋得滿臉通紅，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

“行了，別抓呀抓的，人證物證俱在，錢也罰了，牢也蹲了，現(xiàn)在再說這些還有啥用?”表弟把兩碗面接過來放到桌上。用筷子敲敲面碗接著說，“吃吧，千萬別以為這是給你接風(fēng)洗塵啥的啊，我只是想來告訴你，兩千塊錢的罰款和那里邊一百多元的飯費我都替你交了，那是我東拼西湊從工友那里借來的，到年跟前回家的時候你得還我。還有，這三輪車我托人好說歹說幫你要來了，等吃完飯你騎走，想干啥干點啥，最好別再干那丟人現(xiàn)眼的事!”

“那我還想跟你去蓋樓中不?”繩子憋了半天，最后低聲低氣地對表弟說。

“不中!”表弟把面碗朝前一推，干脆地說。表弟說完站起身準(zhǔn)備離開，臨走又轉(zhuǎn)過頭對繩子說，“記著，以后不論你有啥事都不要再找我，從今往后咱倆誰也不認識誰!”

表弟走了，繩子看著面前的兩碗面卻一口也吃不下去。

人市在城中一條廢棄的死河道上，這里是由外來務(wù)工者和本地一些閑散人員自發(fā)形成的勞務(wù)用工市場，當(dāng)?shù)卣堰@里稱為黑市，由于屢屢出現(xiàn)因非法用工而導(dǎo)致的勞資糾紛和一些用工傷害事件，當(dāng)?shù)卣宕蔚剡M行取締，為此還專門批地在城邊上建了一個由政府部門牽頭多家單位合作的大型勞務(wù)市場，雖然管理較為規(guī)范，市場比較正規(guī)，但由于離市中心較遠，加上進市門檻較高，要交這費那費和辦理各種手續(xù)，找工作比較慢也比較麻煩，所以建好后幾年來市場一直不怎么景氣，大部分外來人員還是愿意到黑市來，一來這里人員比較聚集，找活干的多，找工用的也多，活比較好找，因為大部分外來人員都急于馬上就能找到活干。二來形式上比較簡單，什么活給多少錢大概談妥了。拔腚就跟著走了。另外還省了一些費用，因為凡來這里的人身上帶的錢都不多，要備著吃飯還要找小旅館住宿，所以能省的就盡量省，能少花一點就少花一點，有些一時找不到活的人為了節(jié)省，晚上攤開被子就在河沿上睡了。

慢慢地，政府對黑市也就采取了默許態(tài)度，只是從各方面不斷對其加強監(jiān)督和管理。隨著進城務(wù)工和城市閑散人員的不斷增多，黑市日趨龐大。每日人頭攢動，喧鬧擁擠，人們形象地把這里叫做人市。

繩子來到人市的時候，已經(jīng)是傍晚時分，人市已經(jīng)下市了，三三兩兩的人有的蹲在河沿邊小吃攤上喝酒吃飯。有的在橋上橋欄邊閑扯干坐。繩子把三輪車停在一棵樹邊。

這時，忽然從旁邊樹影里走過來兩個人，繩子一看，便認出了就是那天夜里翻并蓋的倆人，因為其中的那個矮胖子是個敗頂，那天繩子走過去的時候矮胖子曾抬頭看了他一眼，繩子清楚地看到雨珠子噼噼啪啪砸到禿頭上，然后順著胖臉往下淌，又變成水珠子掉向地上。繩子噌地從三輪車上跳下來，但還沒說出話來便又被兩人重新按在了三輪車上。

“兄弟出來了?挺能耐的啊，三輪也弄回來了，中!”敗頂笑嘻嘻地說。

“誰是你兄弟?走!跟俺上派出所!”繩子氣呼呼地站起身去抓兩人。

“噫——聽口音還是老鄉(xiāng)哩，緣分呢!俺倆在這專門等你幾天了，”敗頂說，“知道兄弟受委屈了，所以俺倆一定得找到你，給你擺酒接風(fēng)?！眱扇擞职牙K子按在三輪車上。

“我日你親媽!走!上派出所!”繩子想站起來但沒掙開身。

“抓?還反了你不成!放開他!”那個瘦猴松開手，唰地從懷里抽出一把小刀，“看把你小子能耐的!”

敗頂把瘦猴拿刀的手從繩子臉前推回去，一邊用兩手重重地拍著繩子的膀子一邊說：“干啥?干啥?都是家睦親鄰的老鄉(xiāng)，有話好好說，千萬別傷他媽和氣!”

“真是，就是現(xiàn)在你把俺倆給弄進去就能證明了你清白?純粹瞎扯淡!人家公安會相信你?能相信俺?再說了，那天俺倆可沒拉著你硬拽著你，是你自投的羅網(wǎng)，豬八戒照鏡子自己找難看。”瘦猴把刀子在胳膊上杠杠掖進懷里，接著說?！霸谠圬砩砩细揪头植磺逭l清誰白，偷牛逮個拔撅的，活該你倒霉!”

“就是就是，就是還你個清白你又能咋?清白能值他媽幾個錢?是能當(dāng)飯吃還是能當(dāng)逼日咋的?”敗頂堆起一臉胖肉笑著說。

“好了，哥知道兄弟委屈了，以后就跟著哥混，哥保你吃香的喝辣的，”瘦猴說著向敗頂一甩頭，“禿子，去弄點酒菜，喝酒，給咱兄弟壓驚!”

敗頂很快就提來兩瓶酒和一小塑料袋煮花生，瘦猴把一瓶酒往繩子面前一摔，說：“最近風(fēng)聲很緊，沒做到啥活，手頭不太寬綽，兄弟將就著喝點，等手頭寬綽了，咱兄弟下館子?！?/p>

敗頂和瘦猴一邊勸繩子喝酒，一邊說了很多套近乎的話，但繩子一句也沒聽進去。繩子已經(jīng)一整天沒吃一點東西了，肚子確實已經(jīng)很餓了，看看一時走不開，便大口大口喝起悶酒來，幾口酒下肚便感覺頭腦暈乎乎的，不長時間便歪在地上迷迷糊糊睡著了。

迷糊中，繩子感覺好像有人摸自己的口袋，又聽瘦猴和敗頂嘰嘰咕咕說了一陣話，說的什么繩子沒有聽清，然后又聽三輪車響了一下，繩子太困了，這些天一直沒有睡過一個囫圇覺，繩子翻了一個身又睡了。

昏暗中，繩子看見送他出拘留所的瘦高個警察突然出現(xiàn)在他面前，他趕忙用手指著還蹲在地上喝酒的敗頂倆人對瘦高個警察喊，快抓住這倆偷井蓋的!抓賊呀——繩子使勁大喊，這時，繩子感覺有人在用東西捅自己的屁股，繩子睜開眼一看，天已微微明了，一個穿著臟兮兮舊工作服的老人正拿一個空酒瓶一下一下捅他。

“年輕人，做惡夢了吧?喊啥呀，賊早就跑了。”老人見繩子睜開眼，對繩子說。

“賊?啥時候?”繩子不解地問。

“就昨晚和你一起喝酒的那兩個，夜里把你的三輪車騎跑了，你睡得太死了?！崩先藫u搖頭說。

繩子從地上坐起來左右瞅瞅，三輪車早沒影了，敗頂和瘦猴也不見了。繩子動動屁股，感覺內(nèi)褲前邊的硬東西還在，那是繩子掖在內(nèi)褲小口袋里的一點錢，繩子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繩子不知道自己該怎么辦，去派出所告發(fā)敗頂和瘦猴?可他倆已經(jīng)跑了，不要緊，只要他倆還在這個城市里，就一定能夠找到，可找到以后自己能不能把他倆送進去?就是拼死把他倆弄進去了，他倆能給自己證明清白嗎?公安能相信我嗎?要不就干脆回家，身上那點錢大概還夠買車票的，可就這樣不明不白地回去了?不行，決不能這樣不清不白地就走了!繩子思來想去，最后，決定還是得留下來，決不僅僅是為了打工掙錢還表弟，他得想辦法給自己證明清白。

就在這時，繩子突然看見人群中有一個亮頂閃過，閃得飛快。賊!繩子二話沒說，起身就追。追了沒多一會才發(fā)現(xiàn)不對勁，怎么身后多了兩個警察，而且也是一胖一瘦!當(dāng)下繩子的腿就有些軟了。

說實話，繩子如果繼續(xù)往前追。抓住他們其中一個應(yīng)該是不成問題的，可當(dāng)繩子發(fā)現(xiàn)敗頂和瘦猴是因兩個警察的迅速接近而突然跑開的時候，繩子知道不好辦了，因為繩子心里清楚，警察要抓的不僅僅是敗頂和瘦猴兩人，肯定還包括他自己。如果這時候自己繼續(xù)去追，那么在抓住敗頂和瘦猴的同時，自己也就跑不了了，那么到時就是身上長的全都是嘴也沒法講清楚了?，F(xiàn)在沒有什么其它別的辦法，只有自己先脫身再說。所以繩子決定放棄去追敗頂和瘦猴，轉(zhuǎn)身向另一個方向跑去。然而讓繩子沒想到的是，他并沒有甩掉后面的人，或者說后面的人并沒有放棄追他。當(dāng)繩子轉(zhuǎn)身跑開的時候，曾轉(zhuǎn)頭向后掃了一眼，繩子發(fā)現(xiàn)追他們的并不僅僅只有兩個公安，還有一些人跟在后頭，見繩子朝另一個方向跑去，追在最前邊的那兩頂鐵帽子好像早就知道繩子要向一邊跑，抬手向后面的人做了一個繼續(xù)追敗頂和瘦猴的手勢，兩人徑直朝自己追了過來。

繩子別無選擇，只有跑，拼命地向前跑。

繩子拼出了吃奶的力氣，但后邊的人一直窮追不舍，絲毫沒有一點放棄的意思，繩子知道，這樣下去肯定撐不了多久自己就要被抓住，繩子幾乎絕望了，這時，繩子忽然想到了那個老頭，現(xiàn)在這個時候這人應(yīng)該已經(jīng)回到死河道睡覺了，在被抓住之前，一定要先去死河道把這個人找到，找到這個人以后一切就都好辦了。

繩子拼命地跑著，這些路包括小巷子，繩子這些天來來回回已不知走過多少遍了，熟得很，已不像剛來時那樣哪里都不認識，就是天再黑也不會跑錯道的。

后面追的人越聚越多，一些行人也自發(fā)跟了進來，繩子沒有其它別的辦法，只能拼命地向前跑。

如果只是想跑掉，繩子在轉(zhuǎn)完那條巷子以后立馬就閃，還是有機會逃脫的，比如翻墻頭躲進某個小區(qū)里，或者藏進那家醫(yī)院的哪個拐彎樓洞，也許現(xiàn)在已經(jīng)成功脫身了，可是繩子后來又不想那么做，繩子不停腿地一直往前跑，這樣也就始終擺脫不了在后面追的人，比如這深夜咚咚響的腳步聲，大口大口喘氣的氣息聲，甚至包括繩子不小心踩進坑里的哎喲聲，都在為后邊追趕的人提供著方向和目標(biāo)，所以繩子知道自己是跑不掉的，所以他必須也只能拼命向前跑，他要在自己被抓住之前先找到那個人。

繩子終于跑到了那條死河道。

大叔，大叔!當(dāng)繩子奮力鉆進那個橋洞以后，繩子發(fā)現(xiàn)橋洞是空的，老人并沒在里面。

繩子被追上來的公安順勢按在了地上。

“哈哈，這回不是又冤枉你吧?你這個河南的小子。”公安一邊給繩子上銬子，一邊喘著粗氣說。

繩子的臉被按在地上，繩子被按得有些變型的嘴一邊往外吐著血沫子一邊說：“對，俺，俺是河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