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就中國實際的知識產權保護強度與中國經濟發展水平適宜度來說,中國目前的知識產權保護水平相對于中國目前的經濟發展水平而言已經足夠高了。結合中國目前所處的技術等級水平,中國現階段不宜過分提高知識產權保護強度,同時要將知識產權的保護重點放在“外觀和實用新型”專利的保護上。
[關鍵詞]知識產權保護;經濟發展
[中圖分類號]F743.1;F061.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3890(2007)11-0005-05
一、引言
TRIPS協議的產生使知識產權和國際貿易緊密結合起來,既體現了國際貿易在知識經濟時代的發展,又加強了知識產權保護的國際化,對知識產權的保護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它使知識產權保護的高標準在WTO成員國中確定下來;使國際知識產權公約的實施力度增強,WTO后來居上,成為知識產權保護的主要國際組織;同時也會使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在較長的時間內維持技術和經濟發展的不平衡。發展中國家在制定自己的知識產權保護法時,既要注重與TRIPS的協調,也要充分考慮自身的經濟發展水平和技術狀況,只有這樣才能保證本國的知識產權保護與經濟發展相協調。因而,研究知識產權保護和經濟增長之間的關系以及知識產權保護的決定因素可以為中國的知識產權政策提供有意義的參考。
二、知識產權保護與經濟增長之間的關系
(一)熊彼特關于創新與經濟增長的理論
熊彼特對企業家精神的重視和對市場結構和企業創新關系的開創性研究是內生經濟增長模型中與知識產權相關理論的源頭和基礎,熊彼特(Sehumpeter(1942))首次提出:企業家通過控制和調整生產資料(土地,勞動和資本)來實現最有效率的生產,在現代經濟發展中發揮著核心作用;企業家投入大量成本研發新產品,但他人的模仿侵蝕了企業的利潤,削弱了企業家創新的動力。因此知識產權制度尤為重要:通過專利等制度賦予成功的創新者對創新思想(產品)的專有控制權,使企業擁有一定程度的“市場權利”(Market Power),從而能夠在不完全競爭市場上獲得足夠的經濟租金,為其研究開發活動提供激勵。雖然不能運用“市場權利”直接解釋現實的企業創新和經濟增長,但這并不意味著熊彼特的觀點已經過時。熊彼特的創新理論的精髓表現在以下兩個方面:第一,經濟的靜態資源配置效率與長期增長之間存在沖突;第二,技術創新的積極性取決于在短期壟斷條件下對回報的期望。因而從這個角度可以明確地解釋知識產權作用于經濟增長的關鍵機制——為企業提供短期的壟斷地位,短期壟斷利潤的存在使創新企業對新技術的投資變得合算,而隨著時間的推移,新技術將逐漸普及,此時企業家又創造了更新的技術并形成了新的壟斷,因而推動經濟不斷向前發展。
(二)馬斯庫思(Maskus)關于知識產權保護與創新的實證研究
馬斯庫思的研究(1998)指出:即使是在創新能力比較落后的發展中國家,也應當通過適當的知識產權保護促進市場深化,避免過度競爭,激勵本國企業的創新和成長,實現經濟的持續增長;貧窮國家經濟發展難以為繼的一個重要原因是缺乏支持市場擴展和深化的必要制度安排,而漠視知識產權正是市場發育不良的核心原因之一。這些分析實際上從側面印證了熊彼特(1942)對市場結構與企業創新行為的研究。
(三)開放條件下知識產權保護與經濟增長的關系
在封閉經濟中,一國可通過加強知識產權保護,以犧牲當前經濟效率為代價來提高經濟長期增長率,但在開放經濟條件下,國際經濟活動可能使一國難以收獲加強本國知識產權保護的全部動態收益。由于在技術水平和創新能力上具有顯著優勢,少數發達國家成為國際知識產權的主要所有者和國際技術貿易的主要出口國;而發展中國家的自主創新能力較弱,對國外技術轉移有較強的依賴性。南—北技術實力的巨大差距,使發展中國家在國際經濟中主要處于技術進口國和消費國的地位。因此,對發展中國家而言,TRIPS協議的實施和國際知識產權保護的加強意味著發達國家企業在本地市場的壟斷權利將進一步加強,這必然會降低本國的短期福利水平。
總的來說,在其他條件不變的情況下,加強知識產權保護會使更多的發達國家的企業進入發展中國家的市場,從而鼓勵了市場化的有償技術轉移,提高了轉移技術的水平,同時,更強的知識產權保護會提高技術創新者所能獲得的短期壟斷利潤而促進發展中國家的自主技術創新。但是從技術接收方來看,加強知識產權保護水平同時也會提高發展中國家的模仿成本,減少技術對本地企業的非市場化溢出,這會阻礙發展中國家的企業對發達國家的企業的創新技術的消化和吸收,可能減少他們通過技術擴散而達到國際技術前沿的機會。因而,總的看來,加強知識產權保護對發展中國家的福利的影響依然是不確定的;發展中國家在進行知識產權制度建設時,總會在本國自主創新和國際專業分工之間發生難以調和的矛盾。
三、中國知識產權的保護程度的測量
按照吉納特和帕克的計算方法來計算中國知識產權保護強度的GP指數,采用考察專利法令的五個方面的指標,即:保護的范圍;加入相關國際協議的情況;有關專利權喪失的條例;實施機制;保護期限。除了保護期限這個指標以外,其他的四個指標都又各自包括幾個分指標,如果某項分指標得到滿足則代表著較強的知識產權保護程度。各項分指標都采取一種二元選擇的形式,而且給所有的分指標都賦予了相等的權重;如果該項分指標滿足則得1分,不滿足得0分,然后依據這些分指標的平均得分算出上一級指標的得分,最后,把五項指標的得分相加得到GP指數。中國目前的各項指標的得分情況見表1。

依據表1計算中國在1990年與2005年的GP指數分別為:2.10,3.248。可以看出中國自從頒布第一部專利法律以后,法律條款得到了很大的完善,知識產權的保護強度相應也得到了很大的提高,只是法律實施方面沒有太大的改進。為了驗證本測量是否與吉納特和帕克的計算方法具有一致性,本文也按照上面的方法測量了美國在1990年的GP指數。美國1990年GP指數在上面的所有分指標中除了兩個分指標——舉證責任的反轉和保護期限以外都得1分,其中舉證責任的反轉得0分,保護期限得分為0.859,美國在1990年的CP指數按照上面的方法計算為:4.526。而吉納特和帕克所計算的美國在1990的GP指數為4.52,所以上面的測量方法與吉納特和帕克的測量方法具有高度的一致性。
四、適合中國經濟發展水平的知識產權的保護程度
(一)知識產權保護強度與經濟發展水平之間的關系
吉納特和帕克1997年的研究表明世界上不同的國家采取了不同的知識產權保護水平,即使同一個國家在不同的發展階段也采取了不同的知識產權保護水平,因而,知識產權的保護程度與該國的經濟發展水平是緊密相關的。中國從1990-2005年隨著經濟水平的迅速提高,中國的知識產權保護程度也有了大幅度的提高,但是,中國的知識產權保護程度是否與中國目前的經濟發展水平和技術狀況相適應呢?因而有必要研究知識產權保護程度與各個經濟變量之間的內在聯系。本文選取了世界上12個發達國家與14個發展中國家共26個國家的樣本作為研究對象。被解釋變量為X1:GP指數,解釋變量分別為x2:人均GDP的對數;X3人均GDP的對數的平方;X4:公共教育經費占GDP的比重;X5:出口依存度;X6;大學生入學率;同時還設置了D1975,D1980,D1985,D1990等四個虛擬變量來檢驗知識產權在五個不同的時間里是否存在顯明的截距變化,運用這6個變量、四個虛擬變量與1970年,1975年,1980年,1985年和1990年五期的數據,以X1:GP指數作為被解釋變量進行面板估計,結果發現只有X2:人均GDP的對數;X3:人均GDP的對數的平方和X5:出口依存度通過了顯著性檢驗,其他變量對GP指數的影響并不顯著。剔除不顯著的解釋變量,重新做面板估計,所得到的結果如下:
面板估計的方程式為:
X1=5.787704-1229058X210783522+1.276234X5-0.295374D1975-0.400700D1980-0.306730D1985-0.573305D1990

對面板估計的結果作三點說明:
1.知識產權保護強度的GP指數與人均收入水平之間存在類似“U”形的二次函數的關系。由于最不發達國家沒有能力投入任何資源用于創新,因而該國也沒有知識產權需要保護,同時保護政策容易被外界(外國)力量所左右,保護水平較為隨機;當人均收入有所提高時,國家通常處在工業化的初期,這時企業之間的學習和模仿活動加強了,消費者因收入水平的限制偏好于購買價格低廉的產品,社會上對高品質產品的需求并不多,因而質量較次的復制品大行其道,這時國內的技術擴散和經濟發展都十分迅速,主要的政治和經濟利益都偏向于低保護;當經濟發展較為成熟時,一國的技術能力也逐漸提高,一些企業開始從事微小的、邊際性的創新活動,同時消費者收入的增長導致經濟中對更高質量和差異化的產品的需求也在增加,這導致社會開始要求和關注對商標和版權等知識產權的保護;最后當收入達到最高水平,企業具備了在技術前沿領域的研發和創新能力,新產品和新工藝不斷出現,而社會富裕程度為高新技術產品的消費提供了旺盛的需求,這時知識產權保護水平隨經濟發展急劇上升。
2.外貿盈余是一國GDP的重要構成部分。隨著該國出口比重的增加,為了保護這些出口企業積極性,政府要求和關注對這些出口企業的商標和版權等知識產權的保護以免它們因受到別的企業的復制性模仿而損失利益;同時,隨著該國貿易比重的上升,因貿易而牽連的國際知識產權糾紛也會越來越多,加強知識產權的保護水平也是國際壓力所驅;最后,隨著該國出口比重的加大,該國在國外就會有越來越多的知識產權需要保護,這個因素也驅使著其采取更強的知識產權保護水平。
3.從面板估計的結果來看,知識產權對收入和外貿依存度的回歸函數在不同的時間點并不存在明顯的變化,說明估計表達式隨著時間的變化也具有較好的穩定性,因而以此做預測具有較好的精度。在做預測時虛擬變量D可以取均值:
D=(D1975+D1980+D1985+D1990)/4=0.3940
2005年中國的人均GDP為1 703美元,外貿依存度為0.34,那么中國按照上面的方程所算得的應有的知識產權保護指數:
X1=5.787704-1.229058×7.44+0.107835×7.44^2+1.276234×0.34-0.394=2.6525
1990年中國人均GDP為320,外貿依存度為0.175,中國按照上面方程所算得的應有的知識產權保護指數:X1=5.787704-1.229058×5.7683+0.107835×5.7683^2+1,…276234×0.175-0.394=2.1155
從上面的分析計算結果可以看出,中國1990年的知識產權保護強度與中國當時的經濟發展水平和對外貿易依存度是基本適合的,或者說是稍微偏低;但是中國目前知識產權保護強度相對于中國目前的經濟發展水平和技術水平而言有些偏高了,其主要原因一方面在于隨著中國進出口貿易的急劇上升中國涉及的國際知識產權糾紛也急劇增加了,來自各種利益集團的壓力迫使中國增強知識產權保護水平;另一方面的原因在于以美國為首的發達國家將知識產權保護作為取消關稅壁壘以后的另外一種最重要的壁壘來保護自己國家的產品和技術在全球的利益,他們積極推動全球的知識產權保護的高水平,而不管該水平是否與有些國家尤其是大多數的發展中國家的經濟發展水平和技術水平是否相適應,TRIPS協議的強制實施就是一個重要的例子。
(二)過高知識產權保護水平的危害
雖然高強度的知識產權保護會有利于中國向國外的技術引進以及發達國家向中國的投資,在中長期甚至可以增加國際資本的流入,加強中國的自主創新能力,改善中國在國際貿易和投資中的地位,但是,過強的知識產權保護會給中國帶來許多的弊端,可能會導致中國內生技術能力發展的減緩或停滯,主要表現在下面幾個方面:第一,中國的專利法已經非常完善,進一步強化知識產權保護只能體現在加強執行力度上,而執行力度的進一步加強將擴大知識產權在本國的有效覆蓋面,使許多原來免費使用的國外技術置于知識產權的保護范圍內。技術使用者不得不支付專利許可費用,這會造成本地企業的生產成本上升,從而導致國內供給曲線的上移以及市場均衡價格的上升。第二,對已受保護的專利技術而言,進一步加強知識產權保護會提高專利的價值,由于本地企業是潛在的模仿者,因而國外發明者會針對本地模仿成本的大小,選擇一個專利許可費率恰好使本地企業放棄模仿而選擇技術許可,從而中國向國外技術擁有者所必須支付的許可費用將會提高很多。第三,中國的技術創新能力還不高,雖然有部分企業從事邊際性創新,但是,大多數企業的技術能力還處在對國外成熟產品進行逆向工程和復制性模仿階段;國外專利,尤其是發明專利占據了相當大的份額,進一步加強知識產權保護肯定會強化國外企業的壟斷權利,減少從發達國家的知識溢出,并嚴重阻礙中國本地企業逆向工程的努力。其中第三點對于中國尤其重要,可以從亞洲四小龍的工業化進程中得到啟示。在20K紀六七十年代,韓國和中國臺灣首先進入了獲得和吸收成熟技術的階段。當時的國際知識產權保護環境相對比較寬松:盡管某些國外的成熟技術已經獲得專利,但本地政府并未嚴格執行;而且國外專利擁有者輕視了當地復制性模仿對本企業跨國競爭力的影響,對類似的侵權行為采取了較為寬容的態度。在這種情況下,一方面國外企業的進入和經濟活動導致了一定的技術溢出;另一方面本地企業對外國標準化的成熟產品進行了積極的逆向工程。而逆向工程和學習研究也強化了本地企業的技術基礎,改善了它們在技術引進時的談判地位,從而使核心專利許可費率大幅度下降。由于不斷開發本地熟練而便宜的勞動力資源進行復制性模仿,本地企業在“干中學’:過程中積累了寶貴的經驗,同時政府的教育改革提高了本國(地區)的人力資源素質,具備了從事創新模仿的技術能力,從而進入中級技術階段。知識產權對技術轉移和本地創新的影響取決于發展中國家的經濟發展水平和技術活動狀況。當產業技術能力處在對國外成熟產品進行逆向工程和復制性模仿階段時,過高的知識產權保護會阻礙國際技術轉移和國內技術進步。第四,赫爾普曼(Helpman)(1993)的研究發現,當模仿是技術轉移的惟一手段時,更強的知識產權一方面會降低發達國家的創新頻率,另一方面也會損害發展中國家的社會福利。雖然,模仿不是中國向發達國家學習先進技術的惟一手段,但在中國它絕對是中國本地企業學習國外先進技術的一個主要手段,因而,更強的知識產權保護對中國的社會福利會產生較大的負面影響。
五、政策建議
由于中國的創新能力普遍尚未達到標準發明專利的要求,因此普通的知識產權保護難以對技術創新產生顯著的促進作用;另一方面,如果中國通過完全的自主創新來取得技術進步,不但必須和發達國家一樣承擔同樣高的成本和面臨同樣大的風險,而且根據研究開發的“干中學”和經驗累積理論,如果不出現偶然的巨大技術突破,中國可能在某些方面永遠不可能獲得技術趕超的機會。因此,中國目前一方面不要過度強調知識產權保護,另一方面要將知識產權政策的重點放在“外觀和實用新型”專利上,因為這不但會改善中國當前的技術水平,促進中國本地企業創新能力的提高,而且會降低中國技術進步的成本,同時,期間積累的研發經驗也為進一步消化和吸收更高水平的國外技術奠定了基礎,因而從自主創新和國際技術轉移兩方面而言,都會推進中國內生經濟的增長。中國可以采取以下幾個措施:第一,適當限制每項專利的權利要求范圍以便國內企業可以更加容易地圍繞初始的專利申請外觀和實用新型專利,從而改善它們在技術談判中的地位。第二,解決專利糾紛時鼓勵專利持有者之間相互交換使用對方產品的權利,從而促進技術在國內的擴散。第三,要求每項專利在授予權利之前將專利的部分內容公布于眾。這一方面可以減少中國企業在做出研發決策時的不確定性,另一方面可以使技術迅速擴散到中國的研究和科學領域中,同時還可以使中國企業更加容易地圍繞該項專利申請使用新型和外觀設計專利。
責任編輯:張增強
責任校對:何 軍
[作者簡介]賀京同(1961—),男,北京人,南開大學經濟學院經濟研究所教授,博士生導師。研究方向為行為經濟學;萬志華(1978—),男,湖北孝感人,南開大學經濟學院經濟研究所博士生,研究方向為西方經濟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