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前的春天,我被安排到一所非常偏僻的中學實習,教初三兩個班的化學課,而當時的科任老師則去參加為期一個半月的業務進修。這樣,我這個實習生成了那所學校唯一的化學老師。雖說是“初生牛犢不畏虎”,但當我踏上畢業班講臺的時候,心里仍然有一絲憂慮:這是即將參加中考的學生啊,我能行嗎?
第一節課終于來了!在課前的半個小時里,我不停地用涼水洗臉,好像只有這樣才能讓那顆怦怦急跳的心平靜下來。等到走進教室,我不得不相信我是這個世界上最笨的化學老師。我做的演示實驗是把鹽酸滴進加了酚酞的氫氧化鈉溶液里,而那老也不聽使喚的膠頭滴管,卻把一滴鹽酸滴到了我的手上,臺下的孩子們一片驚呼:“老師,當心!”看著眼前一雙雙溪水一樣純凈的眼睛,我忍不住微微地笑了起來,他們也笑了起來。我輕輕地說:“哦,真對不起!請讓我這個膽小的老師跟你們一起成長,好嗎?”教室里響起了掌聲,在那些可愛的孩子們善意的接納和包容里,我一直懸著的心終于放了下來。
接下來的日子忙亂而又充滿挑戰性,沒有課的時候我好像更加忙碌。有時為了準備學生實驗,我常常連著幾個小時呆在實驗室里,就是在那樣一個又一個安靜的午后,在右手被打孔器磨出的水泡變成繭子之后,在左手被折斷的玻璃導管劃出的傷口結成痂之后,我慢慢地學會了打出一個個中規中矩的單孔塞和雙孔塞,學會組裝出一套套像模像樣的實驗裝置,學會熟練地配置各種各樣的溶液,并且想辦法讓實驗變得更加有趣。也是在那個時候,我摸索著出了好幾份模擬試題,看著自己用鐵筆一筆一畫刻在蠟紙上的字,在舊式的手搖油印機里變成一張張清晰的試卷,心里是一種簡單的快樂。
每天放學之后總是有學生來找我,我和女生們在我的小房間里聽音樂,和男生們在樹陰下的水泥球臺上打乒乓球,偶爾和班里的象棋高手過招,手心里總是先賴著他們的一個“車”。周末的時候,他們帶著我到黃河灘去跳“牛皮泥”,越跳越軟的“牛皮泥”讓人有一種“淪陷”的驚險感覺。他們也帶我去看藏在深山里的小寺院,我們一起大聲朗讀不知道什么人題寫在墻壁上的“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的詩句,驚得管廟的老人跑出來叮囑我們聲音不要太大,不要驚擾了神仙。回家的路上好像總是有人捧著大把大把的藍色野花,隨后的一周里,那些花便在我的窗臺上盛開著。
陽光斜斜地照進實驗室里,一起進來的還有窗外泡桐花的甜香。春天已經這么深了,離別的時刻也一天天地逼到眼前來了。還是那樣閃著水光的試管靜靜地站在試管架上,硫酸銅溶液寧靜的藍色像一個幽深的夢,可是已經有些什么與往日不同了,我終于明白,對于那些可愛的孩子來說,我只是一個匆匆的過客。我們都是山澗里終將遠行的溪水,那些相蕩而成的漣漪是生命里最美的花朵,它們帶著絢爛的色彩和淡淡的馨香,搖曳在我們青春年少的記憶里,也溫暖著彼此未來的旅程。
將最后一次的作業批改好,將最后一次的測試成績登記清楚,小心地把幾天前沖印好的照片分別夾在孩子們的作業里,把最后幾天里孩子們含淚寫下的離別贈言收拾進自己簡單的行囊,滿校園的楊花漫天飛舞,似乎在說:“要走了,要走了!”那些叫我姐姐的孩子們,那些懷著一份敬和愛稱我老師的孩子們,請原諒我的不辭而別!
也許真有一個春天
四月忘記了
我們還記得
也許真有一個四月
我們忘記了
春天還記得
已經記不清是誰的詩句了,可是又有什么關系呢?一年又一年的春天,應該都會記得曾經的那個四月和四月里那樣年輕的我們,都會記得那些流淌在生命深處的溪水般清亮的日子……
(請作者見刊后與本刊編輯部聯系,電話0371-663368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