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見報載,一名西方的出版人說:“編輯應該是個商人”。我就想起前幾年一名中國的出版人的話,“出版社的目的應該明確,就是追求利潤的最大化,追求經濟利益。”“社會效益不是出版活動的最終目的,出版活動作為產業,其目的應該是追求利潤的最大化”。我不知道這位西方人說的“商人”與這位中國人說的“利潤最大化”能不能劃一個等號。
商人有多種多樣的類型。大家知道,歷來(解放前)的書商也有不同的構成。有一批文化人從事出版工作,認為出版是傳承文化、振興文化的事業,又是一項教育工作;另有一批生意人,把出版當作一種容易增值財富的買賣。在上海同一條書店街四馬路上,既有商務印書館、開明書店等兢兢業業,不肯離開文化一步的出版人,也有翻印盜版、一折八扣(定價兩元的書,零售兩角,八折批發),什么辦法來錢容易就用什么辦法的投機者。那時期上海的出版業兩種經營目的兩種經營思想,各有各的追求。有點幽默感的人把上述后者叫作“四馬路作風”。
革命勝利了,北京成為新中國的出版中心。新建立的國營出版機構清一色由立志為人民服務的出版人掌握出版大權。上海兩百多家私營出版機構中凡是出版態度比較嚴肅,有編輯力量,出過幾本對人民大眾有益的書的出版機構,經過公私合營,納入為人民服務的出版行列。以詐騙投機等手段牟利者從此絕跡。
新中國的出版業也要善于經營,學會做生意,與舊社會的書商有沒有本質的差別?中宣部原部長陸定一在1949年中宣部出版委員會舉辦的業務訓練班結業典禮上回答了這個問題。他說:“我們不是普通的出版家,而是革命的出版家。同志們第一是革命家,第二才是出版家。對我們的工作,要抱很嚴肅的態度。封面印的好不好?排的好不好?有沒有錯字?不要因為這工作不是我做的,不關我事。同志們是一個革命家,就要向人民負責,一點錯誤都不應發生,我們不能給老百姓吃毒藥,要連沙子亦不能有……”1950年10月28日,中央人民政府政務院發布《關于改進和發展全國出版事業的指示》,規定:“書籍期刊的出版發行工作,不論公私營,均不應單純以營利為目的。為了使出版事業能夠擴大發展,應允許公私出版業取得合法的利潤,但決不應攫取過分的非法利潤。”新中國的出版人堅定地用高質量低書價為人民服務,構成新中國出版事業的優良傳統。
十一屆三中全會把出版業推入解放思想、改革開放的新時期。出版機構增多了,出版隊伍擴大了,年輕一代的出版人推動出版事業欣欣向榮大發展。但改革中碰到不少新問題,我們沒有現成的經驗可以遵循。在“摸著石頭過河”的情況下,曾有幾家出版社首先把承包責任制辦法搬到出版業的經營管理中來,由編輯承包出書品種、字數、利潤指標,用獎金作動力,推動出書碼洋與利潤的增長。這種承包責任制,就在“一抓就靈”的歡呼聲中幾年之內覆蓋了全行業。有人反對這種做法,他們不是反對建立獎勵制度,他們反對的是只有數量指標,沒有質量指標,碼洋是硬的,質量是虛的,會對出書質量帶來不利影響。
我問過一位曾經熱心推行承包責任制的地方出版社領導對于這種承包的看法,他說是“短期行為”。而今,二十多年過去了,事實證明,獎金不封頂的確可以調動廣大出版人員的積極性,但是,這種辦法帶來的問題也令人觸目驚心。
誰都知道,出版是文化,出版生產畢竟有別于工業生產。在工業部門,一旦下達指標,備足資金,增加生產線,立即成倍增加產量。書籍是智慧的產物,出版的增長不能不受出版資源——著作人腦力勞動的制約。不顧出版資源的限度,用獎金讓一名一年發稿一百多萬字的編輯達到一年發稿數百萬字,其后果是數量拖垮質量,數量上去了,質量下降了。這一二十年的實踐告訴我們:獎金不封頂既是編輯工作的動力,又是編輯工作的壓力,既可以推動編輯工作越做越大,又成為催生出版垃圾出版泡沫的發動機。“沙子”與“毒藥”就在這些“垃圾”與“泡沫”之中。
鄧小平同志在上世紀八十年代曾經提醒我們注意“一切向錢看”思潮對文化工作的腐蝕。他說:“這種‘一切向錢看’、把精神產品商品化的傾向,在精神生產其他方面也有表現。有些混進藝術界、出版界、文物界的人簡直成了唯利是圖的商人。”
只有端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出版業的經營思想經營目的,以社會效益為最高準則,才能堅持質量第一的出書方針,避免純粹商業性的造作,從根本上抵制賣書號、出偽書,還有《死亡筆記》以及類似東西的產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