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出書：有才還是輕狂？

編者按：六一兒童節快到了，這是全世界兒童的節日，設立這個節日就是要提醒成人們要保護好兒童的合法權益，他們的生存權、保健權和受教育權。他們快樂嗎?健康嗎?幸福嗎?本期封面文章就從少年兒童寫書、出書的角度關注一批文學少年，因為他們對同齡人的影響遠遠超過成年作家，他們對出版業的影響也是不容置疑的。

文壇之“小鬼當家”

張愛玲年輕時有個說法：出名要趁早噢!——我相信，他們早早地浮出水面，當然不僅僅是因為“出名要趁早”，其中也有個普遍的前提，那就是：高速運轉的信息時代也把這一代少年人的“變聲期”和“創造期”整個地提前了。

——徐魯(文學評論人)

從20世紀90年代后期尤其是2000年以來，少年兒童寫書、出書日益成為一種引人注目的出版現象、文化現象和社會現象，并由此形成了一支前所未有的新興作者群體——少年作家。其特點是：年齡小、部頭大、數量多、速度快。

年齡小。大至17、18歲，小到6歲、4歲。金今6歲時就出了兩本詩集，被評為吉尼斯紀錄年齡最小的詩人，據說武漢有4歲的小女孩改寫《西游記》。這種現象被稱為“低齡化寫作”和“小鬼當家”。

部頭大。出版的作品大多是幾十萬字的長篇，《花季·雨季》33萬字，《真心英雄》(第一部)24萬字，《三重門》22萬字，《再造地獄之門》20萬字，《零落》27萬字。

數量多。張天天17歲時已出6本書，共計100萬字，蔣方舟13歲時已出4本書l金今16歲時已出5本書，竇蔻7歲時已出了2本。

速度快。2001年1月至3月，張天天一口氣出版了《布娃娃舞會》《光體生命》《我的“敗”訴》與《瑪雅王朝——風俗卷》四本書；2002年11月、12月，12歲的鄒琳接連出版《踏莎行》與《少年英俠》兩本書。張蒙蒙9歲時出一本，10歲時又出一本，11歲時再出一本，三年出版60萬字的作品。

發行量大。《花季·雨季》銷售100多萬冊，《真心英雄》(第一部)出版半年內6次再版，《三重門》發行110多萬冊，《再造地獄之門》首印10萬冊。這樣的發行量就連許多著名的成人作家、學者都望塵莫及。一些少年作者因寫書而致富，韓寒要當賽車手；大學生作家郭敬明上了《福布斯》百富排行榜。真所謂“書中自有黃金屋”!

少年為何出書

原本我的寫作就是為了自己看，也就是自我滿足一下。沒有想過去發表，但在我出過一本書(指長篇科幻小說《叢林里隱藏的秘密》)之后，出版社方面又找我要出這部作文集(指《不及格》)，我想既然有這樣的機會，我愿意把握。

——谷陽(少年作家)

仔細分析，少年兒童寫書出書的動機主要有以下六種情況：

1．出于興趣愛好和強烈的表達欲望。這是最基本的動機。《零落》的作者崔利靜談到創作過程時說，讀高一時，學校放假，她同另一同學沒有回家，一起在街上流浪，不敢放松睡，就信筆寫自己構思已久的故事，頓時文思泉涌，一直寫到凌晨2時，一口氣寫了2萬多字。微妮介紹她的寫作經歷，讀初二時，她偶然接觸了《自畫青春》叢書，看到與自己年齡相仿的人寫了書，她突然明白了—個道理，“我以為只有那些老頭才能當作家呢，原來我也可以寫小說呀!”于是，寫小說這個念頭像一只小怪蟲，鉆進了她的心中，直到她把它變成一本13萬字的小說《為你重生》。少年兒童的寫作顯然帶有很強的自娛自樂的成分。

2．為了緩解壓力。這是相當普遍的心理。金今說：我不會把寫小說當作一種負擔，我只是覺得它是在緊張的學習生活之后可以給自己一個空間，把自己投入到自己所創造的世界里，然后感覺到無限的釋放……我一般是在臨考之前寫稿，越到考試的時候越愿意寫，在那種巨大的壓力之下，你會用小說中釋放的手段，讓你覺得你完全得到一種陶冶。

3．把寫作當作敲門磚。楊哲說他最初寫作的動機非常簡單，就是想先以小說殺入文壇，然后，再進入影視圈成為一位名導演。就是最初的這個小夢想，支撐著他寫出了25萬字的小說《放飛》。確有不少少年作家及其家長把寫作當作進入大學的跳板。贏得“新概念作文大賽”大獎的學生可以優先進入某些重點大學、名牌大學，這使千千萬萬的學生和家長看到了成功的捷徑。2003年首次擁有招生自主權的中國人民大學和北京大學留出5％的特招名額對5類學生敞開大門，其中就有“在文史哲等基礎學科方面成績優異者”和“在某一方面特別優異的‘怪才’”。胡堅因出版《憤青時代》而被武漢大學錄取。李萌則因獲得第四屆新概念作文二等獎和《行走季節》一書而進入華中師范大學新聞系。

4．為了趁早成名。黃思路說：“與其朝花夕拾，不如帶露折花。”這似乎不僅說出了小作者們的心聲，而且也是對文學過于“老齡化”的一種發言。

5．為了賺錢。楊哲說：“我曾經說過我是一個寫書的，同時我是一個商人，我把快樂給你，把你的錢放在我的兜兒里。”

6．出于振興中國文學的遠大抱負。邊金陽看了40多遍《哈利·波特》碟片后，說：“我寫書是不服氣《哈利·波特》，人家外國人有幻想，我們中國人也有幻想!”他還語出驚人：“讓全球人了解中國的幻想小說。”

客觀地說，大部分少年兒童作者寫書、出書的動機是單純的，是非功利性的。但在商家、出版社與媒體的“炒作”之下，不少人逐漸變得急功近利了。

少年出書喜與憂

出版商固然可以引導和左右讀者，但在這里他們很難塞進自己的私貨。他們總是試圖對可能成為讀者大眾閱讀趣味的東西作出價值判斷，而這種趣味的形成，則是人類群體的美學——道德體系決定的。所以，單純指責出版商的淺薄和浮躁不僅不足以說明任何問題，更解決不了什么問題，而且沒有出版商所做的努力來得實在且富有建設性。

——懈璽璋(出版人)

少年兒童所寫的書絕大部分是文學作品，因而少年兒童寫書、出書熱首先對文壇產生了巨大震動。當今文壇的“小鬼當家”現象在很大程度上動搖了我們對文學的傳統觀念。對當今他們來說，“寫作是自由的勞作”，文學是可以“玩”的，沒有什么崇高的目標，寫作只是他們臨時采取的逃離現有規范、展示自我價值、張揚個人才情的一種手段。正因為此，許多成年人甚至知名作家對少年兒童的文學創作不屑一顧，對其作品的價值不以為然。在他們眼中，低齡化寫作好比洪水猛獸，弄不好，文學王國會被這幫“弄潮兒”顛覆。有專家發表《大國文壇豈能“小鬼當家”——關于中學生出書熱的冷思考》一文，認為：“沸沸揚揚的‘中學生出書熱’的背后，其實掩蓋著我國文壇近幾年在發展上的衰敗和頹弱。”“韓白之爭”更將這一爭論推倒了頂峰。

文學的本來面目應該是情感的流露，是內心世界的寫照，是對人性的揭示。難道作家只能是民族和時代精神的代言人?難道文學作品只能是深刻的思想和杰出的藝術表現力的結晶?多元化的時代自然有多元化的需求，自然有多種風格的文學樣式!如今，文學不再是一種特權，而是社會大眾進行交流的一種手段。詩人梁小斌說：“文學創作走出象牙塔，已成為時尚。中小學生撰文出書，也已成為流行色。沒有資格與資歷門檻，文學回歸到自然的狀態。不自然的是我們的評判標準”，《萌芽》主編趙長天說：“孩子們有能力將自己的喜怒哀樂表達出來，是多么好啊!隨著社會的發展，文學將越來越變成普及的業余的精神活動。沒必要把創作看得那么高不可及。”

整體而言，青少年兒童所寫的校園小說顯然被同齡人接受。“孩子本位”是校園小說獲得成功的關鍵。青少年兒童作者站在孩子的角度，用孩子的眼睛觀察世界，用孩子的心靈感受生活，用孩子的語言講述發生在他們身邊的故事，用孩子的思維看待成長期的煩惱，他們有著成人作者無法比擬的真實性，有著成人作者無法模仿的單純和無拘無束，故其作品受到青少年兒童的歡迎。韓寒的叛逆使青少年讀者覺得解氣，郁秀、黃思路的成功使他們向往，金今，張天天與邊金陽的大膽幻想激發了他們的想象力。青少年兒童的作品盡管不太成熟，文學性不高，但沒有成年人作品中的世故和矯情，閱讀時感到流暢自然。“孩子本位”的本質是讀者本位。作品不能適應、滿足讀者的需求，會有生命力嗎?而成年作者很難做到“孩子本位”，正是由于成年人寫作的旁落才導致了少年兒童寫作的蓬勃發展。

少年寫書擺脫了傳統語文教學的束縛。長期以來，學生們所接受的語文教學是刻板的，劃分段落，分析大意，歸納中心思想，把本該生動活潑的語文教學搞得索然無味。韓寒對此深惡痛疾。毫無疑問，刻板單調的語文教學方式，過于強調思想政治教育在語文教學中的地位，束縛了不少學生在文學寫作方面才華的發展。“韓寒流’的出現并不是教育的錯誤，恰恰是人們教育觀念、成才觀念的改變才有了‘韓寒現象’，也才有了‘韓寒流’”。

為了解決學生害怕寫命題作文的難題，鄭州市39中鼓勵學生寫小說，結果學習好的學生愿意寫，學習不太好的學生更愿意寫。有—個“奇怪”的現象，越是命題作文寫得不好的學生，小說越寫得好，往往同學們更喜歡看。可見，作文教學已進入了程式化，學習好的學生對其套路非常熟悉，而“差生”則沒有或很少有程式化的東西，自然寫起小說來揮灑自如。與命題作文相比，寫小說激活了學生們的思維，使學生有一種自己在進行創作的成就感。這件事讓我們相信，隨著教育改革的進—步推進，小作家們會不斷涌現。

很多人為少年兒童出書的負面影響而擔憂。不過，有證據表明，如果處理得好，出書不但不會影響少年兒童的成長，反而會促進其健康發展。例如，初二時出版《上學真累》的海嘯原來一向“貪玩”，學習成績忽上忽下，但他媽媽說：“自從《上學真累》這本書出版后，這孩子改變了許多，不交作業的毛病改了，寫作業也主動多了，每天不寫完作業不睡覺。原來不愛穿校服，現在穿得整整齊齊。出書對他是一種極大的鼓勵。”

校園文學、青春文學已成為我國圖書市場的一大板塊。在這一領域做得相當成功的有海天出版社、春風文藝出版社和上海人民出版社，還有不少出版社在開辟這一領域(如湖南文藝出版社)。海天出版社大打《花季·雨季》牌，成立花季雨季實業公司，對這一品牌滾動開發。現已開發出《花季·雨季》品牌的圖書、雜志、電影、電視劇、網站、廣播劇、音樂劇、MTV等一系列作品，并對涉及青少年生活、學習、藝體、游樂等近300種產品進行了商標注冊。光是“花季·雨季”系列圖書，就有“花季·雨季校園系列”“花季·雨季幻想系列”“花季·雨季俠少系列”“花季·雨季卡通系列”“花季·雨季國外少年系列”“花季·雨季科幻系列”等。據估算，“花季雨季”品牌的價值可能已達數億元。經過多年精心打造，“花季雨季”已成為著名的文化品牌，成為深圳市文化產業八大精品之一。

出版社、商家、新聞媒體的炒作是無法否認的。炒作的手段很多：違反創作規律，讓作者在短時間內連續出書；不顧事實，制造假新聞(如某報社捏造張天天有四門功課不及格，把虛假的成績登在報上進行炒作)；抓住一點，夸大其辭(如谷陽出了本名為《不及格》的作文文集，其實書中只有很少一部分作文被老師判為“不及格”)；不看對象，隨意封銜(如六歲半的竇蔻寫了本書，被譽為“娃娃作家”)；從作品外部找賣點，加以炒作，如把作者的叛逆性格(如敢罵權威)、不平凡的經歷(如六門功課掛“紅燈”、與母校打官司)等拿來炒作，17歲少女春樹出了本自傳體小說《北京娃娃》，被稱為“中國第一部殘酷青春小說”，被說成是真正具有身體性的女性小說。幾乎每個出書的孩子都會有一個不平凡的故事，這個故事一般會比作品本身更能吸引人，于是出版社往往通過包裝一個不平凡的孩子來達到推銷書的目的。在浮躁之氣和經濟利益的驅使下，一些小作者及其家長也變得短視，變得世故，變得抵御不了金錢的誘惑，配合著一起進行炒作。

在市場經濟條件下，不違背基本事實的炒作是可以理解的。許多人強烈譴責出版商對低齡化寫作的炒作，并因此否定小作者們所寫的書的價值。

魯迅曾說，要毀滅一個人，有兩種方法，一是“罵殺”，二是“捧殺”。編輯出版人要特別注意不要“捧殺”了少年兒童作者，不能不負責任地將他們捧起來、推出去之后就撒手不管，而應該真誠地指出他們作品中的顯而易見的缺點，應該誠摯地指出小小年紀出書將可能對他們造成的負面影響，并給予他們實實在在的愛護。

每個孩子都有自己獨特的生活環境和成長經歷，他們把自己的感受用文字表達出來是件好事，寫作本身沒有問題，不能因為一些出版單位為追求利潤而進行炒作就否認了它們的意義。少年兒童作者寫書、出書的現象，并非中國獨有。韓國17歲少女可愛淘(本名李韻世)出版的《那小子真帥》銷售200多萬冊，此后又相繼出版《狼的誘惑》和《狼的誘惑(終結版)》等。在當今日本文壇，活躍著三位少女作家，其中之一綿矢麗莎17歲時出版的小說《毒蘑菇》已被上海譯文出版社引進。15歲美國少年克利斯托弗寫出長篇奇幻小說《伊拉龍》，并自印自賣。

作家蘇叔陽認為，出版少年兒童作者的書“最好有人點評，指出優劣，既不要挖苦孩子心高妄想，也不要寵壞了孩子”。此言是也。編輯出版人應該履行起自己的文化責任，應該建立并完善少年兒童作品評價體系，并加強對少年兒童作者的心理疏導與思想教育，以良知和理性正確引導少年兒童作者健康成長，推動文學和出版業良性發展。

相關鏈接：少年出書類型及代表作品

從內容看劃分為三種類型：

第一種，反映校園生活，又有兩種情況：一是國內校園生活題材，如《花季·雨季》、《惡魔之吻》系列與《龍日一，你死定了》系列等；二是小留學生題材，如《放飛美國：一個中國男孩和七個美國老師》、《赴美就學筆記》等；

第二種，科幻、魔幻題材。如《真心英雄》《再造地獄之門》《時光魔琴》等；

第三種，其他題材。如《我的“敗”訴》、《竇蔻流浪記》是紀實性質的，《北京娃娃》是自傳體小說，《踏莎行》《少年英俠》與《鈴兒響叮當》是武俠題材，《本領恐慌》是講成功學的，《變局》是反映當代政治生活的。

從體裁看有四種類型：

一是小說，以長篇小說為主；

二是筆記、日記比較多，如《答案是豐富多彩的》、《赴美就學筆記》與《十六歲到美國——個中國女生的美國日記》；

三是童話，如《奇奇鳊西游記》《奇奇和咪咪的故事》；

四是詩歌、散文，如《布娃娃舞會》是散文集，《小鳥的眼睛》是詩集，《黑黑癸未詩詞存稿》是舊體詩詞；

五是其他體裁，極個別，如《大成奧秘——超越美國成功學》與《本領恐慌》是論著，《黑客攻擊防范秘笈》是專著，《一個女孩的上半夜涂鴉》是圖文結合性質的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