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先生是短篇小說寫作的高手,他在《我怎樣做起小說來》一文中曾說:“我的取材,多采取病態(tài)社會的不幸的人們中,意思是揭出疾苦,引起療救的注意。”這里所說的“疾苦”,并不是身體的疾苦,而是精神的疾苦。1902年,魯迅東渡日本求學,當初選擇學醫(yī),意在救治像他父親那樣被庸醫(yī)所害的病人。然而,到日本之后的嚴酷現(xiàn)實,特別是在上課前放映的幻燈畫中,一個中國人被日本軍隊捉住殺頭,一群中國人卻若無其事地站在旁邊看熱鬧的事件,粉碎了魯迅的夢想,使他清醒地認識到:“凡是愚弱的國民,即使體格如何健全,如何茁壯,也只能做毫無意義的示眾的材料和看客,病死多少是不必以為不幸的。”在小說《藥》里面,魯迅多次寫到華小栓的咳嗽,咳嗽本是身體的疾苦,但魯迅先生卻通過對咳嗽的描寫,推動了小說情節(jié)的發(fā)展,揭示了小說中人物的精神疾苦,小小的咳嗽聲,包含了豐厚的意蘊。
一、咳嗽聲有助于推動故事情節(jié)的發(fā)展
《藥》講述的是華老栓買革命者的鮮血染成的人血饅頭給兒子華小栓治癆病而不愈的故事。如果一般人寫,可能先要交代華小栓如何染病,病情如何變化,華老栓夫婦如何尋醫(yī)求藥等。魯迅卻不這樣寫,而是直接從華老栓買人血饅頭著筆,筆墨極為簡省,為了不讓讀者感到突兀,小說開頭兩次寫到了咳嗽聲:
“小栓的爹,你就去么?’是一個老女人的聲音。里邊的小屋子里,也發(fā)出一陣咳嗽。”
“……那屋子里面,正窸窸窣窣的響,接著便是一通咳嗽。”
這兩次對咳嗽的描寫,抓住“癆病”的典型外在表現(xiàn)特征,自然告訴了讀者華老栓買人血饅頭的緣由,為以后故事的發(fā)展作好了鋪墊。
吃過入血饅頭后,華小栓的咳嗽沒能得到控制,病情不但沒有好轉(zhuǎn),反而更加嚴重,文中幾次描寫了華小栓吃過人血饅頭后“不住的咳嗽”,“拼命咳嗽”,這又為下文寫華小栓的死和華大媽的上墳作好了鋪墊,自然推動了情節(jié)的發(fā)展。
二、咳嗽聲有助于表現(xiàn)人物性格
小栓得了“癆病”,他的爹媽買人血饅頭給他治病,本來就是愚昧的表現(xiàn)。我們再來看看小栓吃人血饅頭時他爹媽的神情:
“小栓撮起這黑東西,看了一會,似乎拿著自己的性命一般,心里說不出的奇怪……不多工夫,已經(jīng)全在肚里了……他的旁邊,一面立著他的父親,一面立著他的母親,兩人的眼光,都仿佛要在他身里注進什么又要取出什么來”。“按著胸膛,又是一陣咳嗽”。
這咳嗽聲是對華老栓華大媽肥皂泡般的希望的吹滅,也是對他們愚昧無知的有力揭示。
小說中還塑造了劊子手康大叔的形象和眾茶客群象,作者同樣巧妙地利用華小栓的咳嗽聲廷出表現(xiàn)了康大叔的兇狠歹毒和眾茶客的麻木不仁。
“吃了么?好了么?老栓,就是運氣了你!你運氣,要不是我信息靈……”
“這是包好!這是與眾不同的。你想,趁熱的拿來,趁熱吃下。包好,包好!這樣的趁熱吃下。這樣的人血饅頭,什么癆病都包好!”
這是康大叔恬不知恥的吹噓。
“原來你家小栓碰到了這樣的好運氣。這病自然一定全好;怪不得老栓整天的笑著呢。”
這是茶客之一的花白胡子低聲下氣的附和。
然而,華小栓的病好了嗎?
康大叔提高喉嚨只是嚷,卻嚷得里面睡著的小栓也合伙咳嗽起來。
“小栓慢慢的從小屋子走出,兩手按了胸口,不住的咳嗽。”
“店里的坐客,便又現(xiàn)出活氣,談笑起來。小栓也趁著熱鬧,拼命咳嗽。”
這咳嗽聲是對康大叔和眾茶客的辛辣諷刺和無情嘲弄。
康大叔用有形的手殘暴殺害了革命先行者夏瑜,還要污蔑革命者,想在眾人面前充當“英雄”。他又狠毒地榨取華老栓來之不易的錢財,并用無形的手殘忍地殺害了無辜的華小栓。康大叔兇狠、殘暴、虛偽的個性便在華小栓的咳嗽聲中得到了充分的暴露。
眾茶客沒有對康大叔的憤恨,沒有對夏瑜的理解,沒有對華小栓的同情。夏瑜的死,華小栓的咳嗽,只為他們茶余增添了些談資,他們又是何等的麻木不仁。
成功的細節(jié)描寫是構(gòu)成作品價值的重要因素。魯迅先生就是通過“咳嗽”這一細節(jié)的成功描寫,推動小說情節(jié)的發(fā)展,塑造人物形象,極大地豐富了作品意蘊,增加了作品價值。
李紅娥,教師,現(xiàn)居湖北監(jiān)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