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時節,鄂渚岸邊,湘江奔流,一位詩人,在秋冬的寒風中遙望,在冥冥的森林里嘆息。這已經是他第二次被流放了,想起那沒有主見客死秦國的懷王,想起那貌美如花陰毒險惡的鄭袖,想起那和鄭袖狼狽為奸屢進讒言的靳尚,想起那縱橫游說施恩行賄的張儀,想起那軟弱無能支持投降的頃襄王······他不禁一聲長嘆:“哀南夷之莫吾知兮!”的確,沒有人理解他,沒有人支持他,他只有懷抱著自己的“蕙蘭”孤獨前行,他就是——屈原。
有人說,“屈原是北方儒家理性主義的美學同南方充滿奇麗的幻想、激越的感情、原始的活力的巫術文化相結合的產物”,的確,他吸收了儒家的理性精神、仁義思想和文質美善說,但又在某些方面擺脫了儒家美學思想的羈絆,具有與道家傲倪萬物、高揚個性等特征的相通之處。
作為一個有堅貞的忠君之心,又有敏銳洞察力的政治家,其昂揚奔放、傲岸不羈的文思和吟詠之中,必然夾雜著另一種沉郁悲壯、憂思若毒的悲憤激調。他是我國文學史上第一位偉大的愛國主義詩人,也是第一位偉大的浪漫主義詩人,政治生活中的你爭我斗、爾虞我詐、同流合污讓他失望無助,他便把自己高潔的理想、美好的情操寄予在文學作品中,他想象著自己高冠長劍、披掛珍珠、佩戴美玉、駕青龍、伴虞舜、登昆侖、食玉英,他用自己文學上的浪漫構建政治上的美政??上?,畢竟是想象,回到現實,面對流放,只有悲嘆!回眸屈原,訴不盡的一腔忠誠,說不完的治國方略,思不透的悲慘命運,都化作浪漫的詩篇,載入了千古史冊。尤其是他的浪漫主義創作風格影響了后世。尤其是以《離騷》為代表的“騷體”詩,開創了中國古典文學浪漫主義的先河。
在他的詩作中,“善鳥香草,以配忠貞;惡禽臭物,以比讒佞”,這種“寄情于物”、“托物以諷”的表現方法,對我國古代文學,特別是詩歌有著極大的影響。例如張衡的《四愁詩》、曹植的《美女篇》、杜甫的《佳人》等,以及許多的詠史、詠懷、感遇的詩篇,都是直接間接受了屈原這種作風的啟發的。李白作為封建社會的浪子和詩人,他“一生傲岸”,不向權貴折腰,卻深深敬佩屈原。他說:“屈平詞賦懸日月,楚王臺榭空山丘?!彼隙饲牟恍?。
兩千年后,現代人張煒解讀屈原的 《涉江》,他說屈原是“偉大的迷惘者”。我們知道,偉大的迷惘源于偉大的關懷?!鞍弦闹嶂?,旦余濟乎江湘?!币粋€“哀”字,寫出了涉江之際的心情,為抒情主人公形象的刻畫確定了低沉灰暗的心理基調。之后,無論策馬、駕車、乘舟,駐足,“余”之“哀”貫串始終,揮之不去,驅之不盡。“乘鄂渚而反顧兮,哀秋冬之緒風?!被厥坠蕠那橹鄾雠c秋冬之蕭瑟相襯?!按菖c而不進兮,淹回水而凝滯。”心中之憂傷與乘舟之徘徊相應。而“余心其端直兮,雖僻遠其何傷”,于貌似開朗灑脫的口吻中亦可見他其實并不瀟灑,并未忘情。
至溆浦時,其哀傷并未沖淡,眼前山高林密,野獸出沒,多陰少晴,非人所居,以致“迷不知吾所知”,繼而“哀吾生之無樂兮,幽獨處乎山中。吾不能變心以從俗兮,固將愁苦而終窮”。對與世隔絕,環境險惡的現狀表示哀愁,而“余”的執著與清醒也見于言外。這份執著與清醒于征引古人前賢時更加明顯?!芭c前世而皆然兮,余何怨乎今之人”,“余將董道而不豫兮,固將重昏而終身”,無怨無悔,矢志不移。面對陰陽易位,時不當兮的現象,“余”依然不改初衷。“懷信詫傺,忽乎吾將行兮”,寧可遠走高飛,也不同俗從眾。由此看來,屈原迷惘嗎?不,屈原不迷惘,“世溷濁而嫉賢兮,好蔽美而稱惡;閨中既已邃遠兮,哲王又不寤;懷朕情而不發兮, 余焉能忍此終古”正是他心跡的表白,他志行高潔,超凡脫俗;他哀痛憂傷,孤獨寂寞;他清醒執著,其志不改。
他的作品是人格的折射,他的浪漫是理想的寄托,他的孤獨是無聲的反抗!深思高舉的人,總是孤獨而寂寞的,陽春白雪不是每個人都能欣賞的,特別是到了曲高和寡的時候,聽者寥寥,自然生發出“高處不勝寒”的感慨來,但是屈原是失意不失志的,而且他的這種不屈的精神影響了一代又一代的憂國憂民者。
南國的風吹來了橘香,吹來了嬋娟的挽留,洞庭湖橫在面前,汨羅江橫在面前,都想留住屈原手中的蕙蘭,屈原沒有回頭,秋菊和落英在很遠的地方等他,屈原是個不愛回頭的人,轉過頭他才開始流淚,流著淚他繼續走,走進息潮的汨羅江,抱著蕙蘭和沉甸甸的忠心,讓中國所有的龍舟打撈了兩千多年。
滔滔江水,蒼天為證!屈子不屈,萬世流芳!
馬玉杰,教師,學者,現居黑龍江大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