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沈從文的作品中,(無論散文,還是小說),抖開了一幅長大的山川生物的連軸畫卷——常德河面上形態(tài)各異的大小船只,沅州的美蘭、香草,箱子巖高崖木棺,鴨窩圍的吊腳奇觀,沅陵的輕煙細雨,奇洞、險灘、亂石、吼虎……,作者畫出湘西山光水色的神韻,滿眼里是詩。地面上,滿山的藥材,源源不斷的桐油、藥材、干果;地下的礦藏。在這里,與山川秀麗對應的是湘西人的自然天成的美麗人性。
沈從文在敘寫湘西下層人民悲慘命運的同時,還充滿深情地描述他們生命神圣的一面。《一個多情水手與一個多情的人》是沅水流域的水手與妓女生命有光輝一面的典型寫照。從水手牛保身上,可以瞧見小說人物柏子的原型。這些水手與妓女,雖無力互嫁,但既已作了“露水夫妻”,他們相互間有著出自下層人民本性的真摯熱烈的愛。
他剛走到自己那只小船邊,說:“牛保牛保,我同你說的話,你記著嗎?”
“咳,咳,我記得到!冷你快上床去!”
“我等你十天,你有良心,你就來——”……這時節(jié),眼睛一定紅了。
這才是活生生的人生,那一種出自生命深處的對愛與美的追求躍然紙上。在沅陵,生活的重壓落在婦女身上,但他們“無一不在腦前土蘭布或蔥綠布圍裙上繡上一片花,且差不多每個人都別出心裁,所包處裹得十分美觀”。柳林密那位年輕寡婦愛上了河對面山上廟中的一位年輕和尚。盡管和尚不理會,她仍不顧世俗的非議與獨生子的毅然遠行,二十年如一日,天天去廟中看望意中人。還有《一個大王中》,鐘情于大王的夭妹被殺時,大王七天七夜不吃不喝,《邊城》則更是一記明人性皆著的杰作,“是一首詩,是二老唱給翠翠的情歌”
1、自然的人性之歌
沈從文還寫了一切出于人的本性的內(nèi)容。在《我的小學教育中》,作者針對他在《哨兵》和《福生》中所批判的那種舊文化,舊教育,詳細地介紹了家鄉(xiāng)孩子們出于好動的天性,自發(fā)地組織起來練習打斗的習慣,認為這能夠從小培養(yǎng)人勇敢、好斗、質(zhì)樸的品質(zhì)。作者本人小時也是順從天性,觀察社會這一本大書。在《野店》中,描寫妓女的文章中,肯定了商人水手,出于性欲沖動與婦人的茍合,在《賭徒》中,他興奮地描寫了賭徒們在賭博中的痛快。還有那個好風雅在25歲時就睡過四十幾個女人的戴水獺皮帽子的朋友。《屠桌邊》則是寫屠戶的妻子無兒女的缺憾,對生兒育女的渴望。沈從文認為這里都是“人的事情”,是人生內(nèi)容。
2、對生的追求
“有了生命,愛才有所附麗”,沈從文把人的各種欲念當成人之所以能夠在充滿苦難的人間活下來,并且積極向上的原動力,沈從文的作品處處透露出他們生命力的堅韌與頑強。《一九三四年一月十八》里,那位年近八十的拉纖老人,可以為一百錢的得失固執(zhí)地與人爭吵,但又決不放棄可以出賣氣力的機會。《傳事兵》中那個傳事兵過著那樣乏味的生活,還是在一本充滿無聊的前任的記事本中發(fā)現(xiàn)了新的天地,使他的生活有了希望和風趣。在《長河》中,從老水手、夭夭、三墨子等人物身上,可以看見他們對湘西乃至中國未來的信心。
3、質(zhì)樸、善良的人情美的贊頌
沈從文的邊城小說中自然的風光,善良的山民,純潔的愛情,古樸的風習,構成一個渾然整體,令人神往。翠翠祖父給人擺渡,從不收費。在當?shù)兀杷o人隨時解渴,不收報酬。甘美的橘子不作商品賣給路人,卻可以任人“盡管摘來吃”,湘西人的慷慨、仗義、樂善好施,可見一斑。湘西山民是樂觀而又幽默的。他們想出計來,使玉皇落雨。《一個母親》,湘西人是愛憎分明的。不論你是誰,即便有一大把年紀,做人有德行的,鄉(xiāng)親們便新生他,無德行的,便鄙視他。(《更夫阿韓》)湘西人是助人為樂的。地方上的人去世了,人們自發(fā)來到死者家中,扛上米酒、火腱等物來安慰死者家屬,幫忙料理后事,張羅著做道場。(《邊城》)在沈從文的作品中,鄉(xiāng)村生命形式的美麗表現(xiàn)在讀者眼前。湘西人的文學天然是藝術型的:“關切世俗的情趣,把握生活的細節(jié)。”將生命形式和生活形式高度統(tǒng)一,唱出了生命的贊歌。
4、從對權威的批判中,反能對平凡生命的歌頌
與山川秀麗對應的是現(xiàn)實的黑暗和腐敗。物產(chǎn)富繞與權威輕視“人的命運”恰成對比。
作品記錄了二十多年來,在湘西土地上發(fā)生的重大社會事件,桃源城門上的斑斑血跡,國民黨反革命的大屠殺。《沅陵的人》《沅水上游的幾個縣分》敘述了官兵匪在這片土地上的橫行。官府抓丁,逼民為匪,土匪搶民女做壓寨夫人。陳大章是一個“用人血做成的”軍閥,終又被另一個軍閥所殺。還有印瞎子和《箱子巖》中的跛腳什長這一類投機人物,他們從事鴉片販賣。正是這空氣的社會壓力下,才可以更能表現(xiàn)湘西人生命神圣莊嚴的一面。
與對美麗的鄉(xiāng)村生命形式相對照里,對城市生命形式的批判。城市生活是作為鄉(xiāng)村敘述體的一個附屬物或補充而存在的。《都市一婦人》寫得很殘酷也很現(xiàn)實:一個經(jīng)歷了一生坎坷的貴婦,為了不再被所愛的男人拋棄,下手將比自己小十歲的軍官丈夫眼睛毒瞎。作者在此批判了都市社會,贊美了湘西少女的純美。在《有學問的人》或《人的太太》《紳士的太太》等文中,刻寫了幾個城市上層家庭的日常生活狀態(tài),盡意而窮相,夫妻間互相欺瞞,交際的無聊,亂倫糜爛。在《八駿圖》中,寫了七個教授的性壓抑、性變態(tài)。作者在此提出“閹寺性”,總是作者從人性的欠缺,人性的沖突入手,指出一個廣泛的文化現(xiàn)象:那些所謂高等知識者,也與普通湘西鄉(xiāng)民一樣,陰擋不住性愛的涌動。所不同的是:鄉(xiāng)下人能返樸、歸真,求得人性的諧和,而都市人卻制造繩索捆綁自己,以至于失態(tài)。作者通過對這種城市人生的描寫,反襯了鄉(xiāng)村人性的美。
譚暉,教師,現(xiàn)居湖北武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