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浩然是盛唐山水田園詩的代表人物,在很多人眼里,他是位地道的隱逸詩人,一生沒有入過仕途。其實,孟浩然的內心世界,既有儒家的濟世用時,也有道家的避世歸隱,又有佛家的無欲無我。本文擬就孟浩然的山水詩,分析闡釋其中蘊含的這些復雜思想內涵。
一、儒家:無功的求仕之途
早年一直掙扎在隱居與入世的矛盾中,其《早寒有懷》引《論語·微子》中子路問津的典故,以長沮、桀溺與孔子間隱居與從政的沖突,表現詩人內心的矛盾無法調和,就如“平海夕漫漫”般迷茫。
最終,詩人還是按捺不住從政的愿望,于四十歲那年北上長安,踏上了艱難而無功的求仕之途。應試不第時,他還寄希望于詩風相近私交不錯的王維、時任丞相并舉薦過王維的張九齡,以及所有能引薦他的朋友。于是有了《臨洞庭贈張丞相》,含蓄而強烈的對求仕的渴望以及期待朋友援引的毫不掩飾的表白。
惟其如此,當求仕無望時,即使已贏得了詩壇盛名,他仍難以抑止極度失望的憤激,寫下了《留別王維》。求仕的經歷使他切身體會到世態炎涼,“當世誰相假,知音世所稀”的感概,不由使人想起他《夏日辛亭懷董大》中“欲取鳴琴彈,恨無知音賞”的詩句。這些沉痛的語言,充滿怨懟之情、辛酸之淚。
據《唐摭言》卷十一記載,他《歸故園作》中飽含憤激的“不才名主棄,多病故人疏”曾觸怒唐玄宗,責之曰:“卿不求仕,而朕未棄卿,奈何誣我?”
二、道家:無奈的寄情山水
中國傳統文人自始自終都受儒道雙重思想的影響,達則儒窮則道。李唐統治者對道教的推崇,使隱逸之風大盛。如果說早年隱居鹿門的孟浩然還懷有入仕的幻想,那么開元18年出京后,他在深深失望和落寞中的游歷和歸隱,則是要通過縱情山水來表現自己的傲世獨立,排解深感寂寞的孤獨與苦悶,尋求人與自然混為一體的純美天地。
大自然的山水之美,確有某種凈化心靈的作用,能滌污去濁,息煩靜慮,使之忘卻塵世的紛擾,產生忘情山水而甘寂寞的高逸情懷。
在孟浩然的山水詩中,有一種脫情志于俗諦桎桔的意境,其心無滯礙,天機清妙的精神境界,使他的隱逸,超出了一般意義上茍全性命的避世隱居,具有更為豐富和新鮮的思想文化蘊含。
三、佛家:無我的空靈詩境
唐中期佛教大盛,很多詩人歸心于佛法,精研佛理。孟浩然的一些山水詩,從觀物方式到感情格調,都有受禪宗思想尤其是“無生”觀念影響的文化意境,饒有禪意和禪趣。他在《還山貽湛法師》說:“幼聞無生理,常欲觀此身。”其《游明禪師西山蘭若》則說:“吾師住其下,禪坐證無生。”
“無生”說出于佛典的大乘般若觀,是“寂滅”和“涅磐”的另一種表述方式。學“無生”所要達到的是一切諸法皆悉空寂的“無我”之境,就如《陪姚使君題惠上人房》云:“含理知無我,觀空厭有形,迷心應覺悟,客思未遑寧。”學無生的方法是“坐禪”,即靜坐澄心,最大限度地使思想和情緒平靜下來,讓身心進入物我冥含的“無我”之境。
孟浩然有不少詩就是寫坐禪、獨坐時的感悟。當詩人從坐禪的靜室中走出,寧靜的自然也就成了他凝神觀照而息心靜慮的對象,將禪的靜默觀照與山水審美體驗合而為一,在對山水清暉的描繪中折射出青幽的禪趣。如《萬山潭作》與《武陵泛舟》,所寫景物雖有不同,但都籠罩著一層淡淡的清幽寂靜的情思氛圍,形成寧靜空靈的清淡詩風。
拈花微笑的空靈,是禪的最高境界,也是孟浩然山水詩創作的藝術極境。如“樵子暗相失,草蟲寒不聞”的詩句,就被王士禎譽為“妙諦微言,與世尊拈花,迦葉微笑,等無差別”(《帶經堂詩話》卷三)。在詩人筆下,靜謚山林的一聲鳥叫,清潭中的幾許游魚,深山古寺稀疏的鐘聲,都因其清幽的禪趣而轉化為詩的悠遠情韻。
李繼兵,教師,現居河南平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