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學老師悔過書

社會充滿亂象，許多人抱怨小學老師沒教好，對致力于基礎教育的我來說，這樣的批評實在有點刺耳。但最近發生的一件事，卻讓我俯首認罪——是的，是小學老師沒教好！

事情是這樣的：某一個炎炎夏日的午后，我接到一通電話，是畢業好幾年的學生打來的。學生很熱情地說：“老師，我們要辦同學會，你一定要來，有好幾個同學想見見你！”這通電話讓我心頭暖暖的，遂想起這批孩子小時候的模樣。教他們的時候，我剛從學校畢業不久，滿腔的教學熱情，全都投注在他們的身上。

為了獎勵他們，約定好只要大家共同達到某個目標（如三項競賽得獎），就會在假日帶他們出去玩。現在想起來真是為自己捏一把冷汗，二十出頭的小女生，帶著一群活蹦亂跳的高年級孩子，搭很久的車，到山邊、海邊……這種獎勵性的出游居然辦了好幾次，直到年紀較長的同事提出糾正，我才沒再帶他們出去。沒想到一眨眼七八年過去了，他們都長得很大了，我也想看看他們，所以很干脆地答應赴約。

他們約在東區一家百貨公司的頂樓。我到達時，幾個男生在樓下張望，我心中竊喜，以為他們大老遠來迎接。沒想到他們對于我的接近似乎視若無睹，原來，他們在等“還有誰會來”。

我在艷陽下陪他們等了好久，竟然沒有一個人說：“老師，請先到樓上休息！”我想到自己教他們時，最不屑于年長老師對學生的嚴格要求，覺得他們“老人家”把師生的關系弄得太嚴肅，所以當時的我讓學生和我“平起平坐”。如今二十出頭的他們和從前的我差不多大，可是他們似乎忘了我已經不再年輕，這樣“不分彼此”讓我覺得有點吃不消。

好不容易，他們終于不想等了，因為“再等下去預定的位子就會被取消”。我在這時才可以脫離熱浪，來到他們預定的冷氣餐廳。

憑良心講，這間餐廳真的不錯，食物的分量足又新鮮。他們快樂地交談，說出自己的現況。有幾個開始交異性朋友，其中一個男生將在餐敘后約女友看電影，還浪漫地買了禮物呢！他們的話題勁爆，還好我一向就是“麻辣鮮師”，再奇特的內容也嚇不倒我。師生敘舊，很快就打成一片。

吃了一個多小時，要看電影的男生丟下一句：“小胖，你要請我喔，我的錢買禮物用掉了！”就先走了。可是小胖不認賬，從那時開始，小胖一個個點名，要別人付這筆錢。他們在比：“誰工讀的錢比較多？”為了這筆沒人認的賬推來推去。我開始有點不安，這個辦活動的孩子，在小學時就有點“一頭熱”。我低聲地問小胖什么時候開始籌劃這個活動的，他畢竟還是孩子，不知道我問話的用意，毫無戒心地說：“就是昨天啊！”

昨天才約，今天就來，他們哪有時間預先收錢？怪不得被迫“請客”的小胖一臉不悅。后來，我決定先回家，臨走前，我掏出自己那一份，表示要自己付。天啊！這些孩子的反應竟然是：“老師，你不用付太多，只要三百零八元。”有人還開玩笑地說：“老師，如果你錢很多，多付一點也沒關系！”沒有人想到，辦同學會邀請老師來，應該要替老師付賬的。

隔幾天到學校研習，跟同事說起這件事，同事安慰我說，這還算好的呢！她曾接到從前畢業班學生表示想來拜訪的電話，問學生要不要順便吃飯，學生說好。于是，她那天一大早就到市場買菜，逼著先生打掃家里衛生，以便迎接三位已經讀高二的學生。這些學生兩手空空地來不說，大大方方地吃吃喝喝，還倚在廚房的門上看她辛勤地洗大家吃過的碗，稱贊她“很賢慧”，最后且大大方方地拿走她準備的禮物！

兩個失敗的老師相互取笑，卻忍不住反省：為什么從前那樣用心教的孩子，竟然這么不懂事？他們不懂得應對進退，不懂得感恩，認為所有的事物都應該由別人備妥，對自己的權利絕不退讓，卻沒有溫柔的、為別人設身處地著想的心！

他們其實是能力很強、很優秀的孩子，在未來的社會中，絕對可以像一頭兇猛的獅子，攫取自己想要的目標，再險惡的環境下也可以絕處逢生。但我不敢想，由他們當主角的未來社會，還會不會有溫馨的付出、溫暖的微笑？

如果還有人埋怨小學老師沒教好，我實在不敢為自己辯駁。我自己種的苦果，我已經先嘗到了！

（選自臺灣《自由時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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