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小鄉下出生長大的,上世紀六十年代的土包子—個,雖然幻想鋼琴要怎么彈,卻連見都沒有見過。怎么也沒想到,后來會和鋼琴有一段極端不成熟的瘋狂愛戀。
一直到了念初中,才第一次看到真正的鋼琴,像黑頭柜般豎立在音樂教室墻角。但是鋼琴每天都上了鎖,鑰匙在音樂老師那兒,上音樂課時,老師才把鋼琴蓋打開,上完了課又把鋼琴鎖上。初中三年我只有摸過鋼琴蓋而已。
到大城市念專一時,在學校開放的音樂教室里,看到了敞開的平臺式鋼琴,任何學生都可以去觸摸它、彈奏它。我戰戰兢兢地坐在鋼琴面前,伸出一根手指跟它進行了第一次的親密接觸,然后我就莫名
地喜歡上彈鋼琴。我非常羨慕可以在黑白鍵上飛舞跳躍的人。
從此,我對鋼琴的熱愛正式展開。
只要一有空我就到音樂教室練琴,一個對鋼琴一竅不通的門外漢,勉為其難同時使用左右手彈琴,窘困彈奏著不成曲的音符。我每天拿著音樂本子偷偷練習,沒有讓同學們知道,我正在努力打造一個少年天才音樂家。
除了上學校的音樂課,我沒有在校外拜師學藝。但是我媽媽知道我喜歡彈鋼琴后,不惜砸下銀兩買下一臺鋼琴,讓我放假回家時練習。
我就這么閉門造車了一個寒假。我學會的第一首課外曲是《致愛麗絲》,這幾乎是每個鋼琴初學者的入門曲。
寒假結束再回到學校,我在音樂課上,把我苦練的成果“秀”了出來。別的同學對音樂本上的簡易一百首曲譜,最多只能彈到前面二三十首,我已經直接跳到九十了。同學們個個目瞪口呆,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我是從小就開始學琴的音樂神童。
的確,在當時我真的是不知天高地厚,自以為是貝多芬第二、莫扎特再世。
這一年的合唱團比賽,我便順理成章地成為我們班的伴奏,并且令我班在一片嘩然聲中,拿下了一年級的冠軍。我一下子成了紅人,因為別班的伴奏都是請學姐代勞,只有我們班是自個上陣。
正當我沉醉在喜悅中時,音樂老師卻潑了我—盆冷水。這位老師也正是我們班的導師:
“你只是把音彈對而已!”這么多年來,我一直記得她對我說的這句話。
我當場傻了眼。之后她說我的手指力道不對,節奏拍子不準等等的,我根本沒有辦法集中精神細聽,而且也不想聽。我覺得受到了很大的打擊,我引以為傲的無師自通,在她的眼里,只是不入流的土法煉鋼。
不過我并沒有馬上被音樂老師的話給完全擊倒,我比以前更加努力地練習。
不僅如此,專二那年我還開始嘗試著自己填詞作曲,我就不信不是科班出身,就不能夠成為明日之星。我不是太自卑就是太自負,一直到埋頭苦干出現瓶頸,琴技陷于停滯無法更上一層樓時,我才驚覺韶光飛逝又過了一年。
專三時,兩年一度的合唱團比賽又到了,原來的指揮這一次沒有被選上,連帶他請來的合唱指導學姐也因而更換,當初我們“鐵三角”只剩下我一人。
大家都以為我會勝任愉快,可是我壓力很大導致太緊張而失常了,先是指定曲目的前奏抓不好節拍,接著發現自選曲還有后面一段沒練到。我越是著急越是甩不掉患得患失的包袱,結果練唱時手忙腳亂走了樣,最后在音樂老師的默許下陣前易將,由新指揮請來學姐擔任伴奏,而我從伴奏淪落為站在鋼琴邊幫忙翻譜的人。
我感到很難過也很不甘心,并且,幫忙翻譜還是我自動請纓的,因為我不想看到合唱團比賽完全沒有我的舞臺。
專一到專三不分科,升上專四就要分組了。起初我還在“音樂組”和“語文組”間猶豫不決,但是一想到音樂老師的那句當頭棒喝,再加上對自己鋼琴造詣的懷疑,我終究舍棄了音樂。后來事實證明我的抉擇是對的,對于鋼琴我只是一時的迷戀,我的最愛始終是文字。
我的鋼琴夢已醒,我不再彈鋼琴,早已劃上休止符了。現在當文字工作者用電腦寫作,什么手指力道和節奏拍子都不重要,在電腦鍵盤上把字打對就夠了!
(選自臺灣《自由時報》)